第八章 成全

萧凛后知后觉的起身，拂了拂衣摆上那一小块洇湿的印记，看似气定神闲有理有条的一举一动，实则内心充满了百感交集。

明明是澹台烬将他寻来，陪叶冰裳喝茶解闷，到如今看着对方，那刑场板斧般散发着低沉幽光的双眸，他竟生出了莫名的心虚，似乎他真是那个暗自勾引对方宫妃的采花贼，被正主当场擒获的恐惧与尴尬纷纷涌上心头，他深深的暗骂着自己那莫名的心虚。

萧凛假装整理着衣袍的袖口，斜着叶冰裳的方向低声道：“入宫这么久，你该不会什么都没对澹台烬说吧？”

看着对方晶亮的眸子瞬间暗淡低沉，萧凛愤愤的抛下袖口，指着叶冰裳想要开始一段长篇大论的说教，却倏然忆起不远处豺狼般窥伺的双眼，又假装擦拭鞋子，急忙俯身，暗道：“再美再好的感情，误会横生之下也会逐渐寸草不生，归于荒芜，其实很多事摊开来说，也就变得简单了许多，切勿到了无可挽救那一日再悔之晚矣。”

他起身将发丝拂于身后，拿起案几上的一把青山折扇，迈着悠然的脚步，却越走越快，逃也似的离开。

随着萧凛翩然离去的背影，春意融融鸟叫虫鸣的花园突然安静了下来，风吹花落的声音，似乎都可以清晰的听到。

男子静立在斑驳的树影前，周身清冷疏离的气息，仿佛连风都对他绕道而行，不敢沾染毫分。

他似乎瘦了许多，线条俊逸的侧脸更加的棱角分明，原本便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迫人威势愈发凌冽，周身千尺的寒冰似乎能将骄阳淹没，无人之境般令人畏惧。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仔细的看过他了，思念如海面一线浪潮，由远及近纷纷涌来，海浪打湿在脚下的礁石，水汽翻涌沾湿了眉眼。

“澹台…”清脆的声音沾染了水汽，弥上一层暗哑，字不成句的哽咽，不言而喻的昭示着朝思暮想。

荣荣的青草踩在脚下，每一步却如同踏在了柔嫩的心头，细细密密的疼。

她走到他的面前，近在咫尺的距离连呼吸都缠绵纠缠到了一起，难舍难分，水雾迷蒙的双眼，仰望着伸手细密抚摸着她面颊的男子，指腹一寸一寸的划过细嫩的皮肤，心尖都在发颤。

“澹台烬，我…”她想抬手握住那只宽厚的手掌，却在相距一指之隔时，感受到温度倏然消失在面颊，透骨的凉。

“朕成全你。”

低沉的声音，宛如倏然倒在血液四溅伤口上的冷酒，来不及问缘由却莫名的钻心，钻心的疼。

“…叶氏女冰裳为宣城王妃，往，钦此。”

午后的阳光温暖的似乎要将万物灼烧殆尽，却如何也暖不了叶冰裳冰凉透骨的身躯，仿佛过去了千千万万个春秋岁月，依旧僵直的身子，目送了奉旨太监离去的身影，和日落月升的自然变迁，却依旧一动不动。

时至如今她方才明白，那句“朕成全你”和转身离开背影里的决绝与离别。

墨样的天空泼洒着天河之水，豪不吝惜的倾泻而下。

澹台烬负手立于一株繁花盛开的杏树下，仿佛感受不到倾盆大雨般，只静静的望着树下被雨水打落，正值烂漫花期的花朵，眼中没有惋惜不舍只有毫无感情的空洞，像一棵葱郁茂密的大树，被榨干所有水分后的死气沉沉，了无生机。

忠心耿耿的内官高举着一把油纸伞，挡在澹台烬早已被雨水淋湿打透的身躯，大声的劝说：“陛下，咱们回宫吧，前些日子您几天几夜没有合眼已经亏了身子，如今再淋了冷雨，生病了，可怎么好啊，陛下…”

宫人的声音淹没在茫茫的大雨声中，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般被雨水轻易冲走，杏树对面写着‘冰月阁’三个字的匾额，任凭雨打风吹，毫不动摇的挂在紧闭的宫门上，无悲无喜的仰望着树下，执着又悲伤的身影。

宛如九天仙阙身姿缥缈的仙人，慈悲又无情的俯视着，十丈红尘内渺小脆弱的芸芸众生，惋惜的叹着那些，心念动，注定会被七情所累，情深不寿的凡人。

摇摇头，驾云而去。

徒留满地心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