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冰裳一身白衣翩然,笔直的站在玉清宫漆黑的殿门外,紧闭的大门,如同黑夜蛰伏密林的猎豹,瞬息间将人撕得粉碎。
一位明眸善睐的红衣女子,环抱一柄玉样琵琶,婀娜多姿的从她身边缓缓走过,若有似无的胭脂香气在和风的鼓动下飘远纷飞。
门口守候的内官遥见红衣女子,便一路小跑的迎了上来,满嘴奉承讨好:“哎呦荣二小姐您可来了,陛下等候多时了,您快请吧…你们几个,开门…”
明纸浅薄的雕花木门缓缓打开,舞姬缥缈如云的水袖曼妙不已,但却只是一个瞬息便又紧紧关合,将殿内婉转的歌乐收了个干净。
廿白羽推门而入时,歌舞依旧升平,轻薄的水袖拂着身体擦肩而过,悠扬的琵琶声,丝丝入耳。
十数只空酒瓶东倒西歪的扑倒在澹台烬的脚边,那人却犹嫌不足的随手拔开一只瓶塞,再次将冰凉请透的液体灌入口腔。
勾动琴弦的纤细手指微顿着收手,红色的裙摆荡漾着慢慢靠近,隔着一张布满佳肴的案几,荣月温声劝道:“陛下,烈酒伤身,多饮无益…”
澹台烬晃动着半满的酒瓶,玩味的看着迸溅而出的液体,周身笼罩的阴郁气息,如同一层厚重的冰壳,将他与殿内的热闹完全隔绝。
“怎么不弹了?你是干什么的,还要朕来教吗?”冰冷的声音在头顶缓缓传来,分明无甚情绪的语气,却无端叫人通体发寒。
廿白羽将取来的新酒放在案边,揖礼道:“叶小姐已经回宫了,还吩咐人在库房寻了些东西…”
‘啪’
重重摔碎的酒瓶,和着荣月错弹的音阶,在殿内升起了浓浓的惊惧,除却廿白羽还依旧笔直恭敬的直立不动,荣月和舞姬们皆如惊弓之鸟,不安的四下张望。
“滚!给朕滚出去!”
分明是君威之怒,雷霆万钧,众人却如天下大赦,纷纷退出大殿,长舒一口气。
廿白羽转身将众人仓皇逃离而敞开的大门,重新关合,从容平静的如同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将刚才没有说完的话补齐:“叶小姐命人找出了一把琵琶。”
瘫坐在地的澹台烬,缓缓抬起低垂的头颅,酒意迷蒙的双眼全然不似方才的凌厉,水雾蒸腾间沾染了些许微不可查的脆弱,他低沉着嗓音似在呢喃又似在发问。
“廿白羽你说,一个女人骗过你一次还会有第二次吗?”
廿白羽不知道他是否在向自己发问,却依旧尽职尽责的认真答道:“回禀陛下,属下是孤儿没有母亲姐妹,长大后一直身处军营,没有和女人相处过,也未被女人欺骗过。”
叶冰裳坐在玉清宫的石阶外弹奏起琵琶时,音调生涩还并不熟练,她幼时同乐师学习过一段时日的琵琶,但因为天赋不佳便搁置了下来,如今重新捡起却依旧力不从心。
纤嫩的指尖磨出了晶莹的水泡,她却不知疲倦的弹奏着并不熟练的曲目,似是异乡赶路的行人,匆忙间辨不清何方何地。
嘉慧半蹲在她的身侧,面露心疼的低声劝道:“小姐你晨起便着了风,陛下…大约还是不会见你,咱么还是回吧…”
叶冰裳依旧不知疲倦的拨动着琴弦,抬头想要对嘉慧报以一个安慰的笑意,却在被冷风冻僵的脸上找不到丝毫的痕迹,无果。
嘉慧看着叶冰裳略微发抖的瘦弱身躯,咬了咬牙,狠心道:“宫里的婢仆都在传,说那位荣家二小姐荣月深得陛下欢心,不日便会受封为后,您就算弹的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细弱的琴弦骤然变成了一柄锋利的刀刃,刺破娇嫩的手指,血珠‘滴答滴答’的争先而出,分明只是一个细小的伤口,却钻心挖髓的剧痛,仿佛这道伤口并不是伤在手指,而是挖在心间。
紧闭的殿门呼啸着夜晚的冷风大敞四开,再没有那些迷人眼的水袖歌舞,与忙碌嘈杂的宫人侍婢,曾经如何也看不清的如雾之景,却被一眼望到头的看了个真真切切,荣月香肩外露的伏在澹台烬膝上时,是何等的小鸟依人,柔情缱绻,皆被大开的殿门展现的一览无余。
夜晚的凉风如同一只剔透精美的酒杯,盛着的却是鸩杀她的毒酒。
带血的手指轻轻按压在心脏的位置,却麻木的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似乎这本该是个空洞的胸膛,曾经那些跳跃沸腾的热烈,统统都是假象,都是幻觉…
叶冰裳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可这场故事的人,又有谁,觉得自己不像是个笑话呢…
“是啊…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