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萧凛啊……
两行清泪落下，冰裳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之人，他一身婚服，墨发金冠，同样双眼湿润地深深凝望着她。
他身后是点着红烛、贴着喜字的喜堂，这曾是叶家大小姐梦寐以求终能嫁给宣城王的那一日。
若没有澹台烬，他们该琴瑟和鸣、恩爱一生。就算她终日活得像个惊弓之鸟，若有足够长的时日，萧凛亦会看穿她的伪装，温柔开解心结，牵着她的手一直走到生命的尽头，百年之后生同衾死同穴，成全这一世的夫妻缘分。
可是……
见她落泪，萧凛快步上前温柔擦去她眼角泪珠，声音哽咽：
萧凛“冰裳，别哭。”
她被萧凛揽入怀中无声哭泣，手紧紧攥住他身侧衣料，似乎这样就能减缓这压抑得令她喘不过气的摧心之痛。萧凛的手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以作安抚，一如往日在耳边絮絮低语、柔声哄着。
若这是真的，多好……
冰裳深吸一口气，松开手从他怀中抽离。
萧凛“冰裳？”
萧凛无措地看着她。
叶冰裳“……你是假的。”
冰裳强撑着身体努力去忽略他眼中的怜惜与痛苦，深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沦陷于这虚妄的执念。
可萧凛却含泪将脸放入她柔软的掌心，声音沙哑：
萧凛“冰裳，你摸摸我，我是真的，我是你的丈夫。对你一见钟情的是我，与你拜堂成亲的是我，赠你山茶的是我……”
冰裳泣不成声。
叶冰裳“殿下，我都知道了……”
叶冰裳“我知当日澹台烬抽情丝时你为何口不能言，也知你对我的情意……”
那泪烫得她的手止不住颤抖，冰裳想起那封载着萧凛最后一丝魂魄的留影信，眷恋地抚摸他侧脸，眸中含泪，
叶冰裳“你祝我得偿所愿，那么你呢？”
叶冰裳“殿下，在那个世界，你有得偿所愿吗？”
……
喜堂开始在晨光中破碎，胸口气血翻涌，她几乎快要站立不稳。
叶冰裳“可是萧凛啊，你总是让我等着你。在叶府时你让我等你娶我好摆脱叶夕雾的磋磨，成婚前你让我等着做你的正妃，婚宴上你让我等着你去救旁人，我次次都等了……”
叶冰裳“我总是等着你来爱我、等着你来救我，可总有那么多的事排在我前面，家国大义、天下百姓、朝纲臣工，也总有人比我更重要。我知你是心怀天下之人，盛国万千生民皆系于你身，殿下鸿鹄之志，有自己的责任，我不怨你。”
萧凛的腹部冒出汩汩鲜血，流淌而下将他的婚服染成更为刺目的红，冰裳不忍再看，手颤抖着摸上了噬魂楔。她泣声道：
叶冰裳“可如今的叶冰裳或许等得起你，当日的叶冰裳却等不起。”
叶冰裳“从前我总是看着你离去的背影……但这次我不想等了，萧凛。”
我的人生要向前走了。
冰裳彻底松开手，金色的光芒散去，失去了灵力治愈鲜血又自他的伤处喷涌而出。在四周景象开始裂成一块一块时，冰裳自剔透碎片中看见萧凛含泪的双眼。
她转身向天际那道白光而去，一步一步走得坚定，前尘往事一幕幕浮现于眼前，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在一点一点碎掉。
*
桑佑“冰裳！冰裳……”
有人一声声唤着她，声音嘶哑。
天玄几乎快要拉不住意图再次冲入阵法的桑佑，她觉得这蚌精莫不是疯了？迷心阵能脱身已是万幸，竟还真有人不要命地敢进第二次？
她一直在阵外守着，哪怕修为如她也不敢入阵捞她那位小侄女，桑佑出来的早些，若不是她眼疾手快拉住这小子，他就要再次闷头往里冲。
桑佑“你放开我！冰裳还在里面！”
桑佑转过头怒气冲冲地挣开她的桎梏，天玄愣住。
这小蚌精，竟然哭了？
当个小情人没必要当的这么真情实感吧？
他一声声哀切地唤着：
桑佑“冰裳，冰裳……”
争执间，一道白色的身影自阵中滚了出来，冰裳口中不断涌出鲜血，一袭雪白圣女服大半被染成殷红。
桑佑急忙上前将她抱离阵法，失而复得的喜悦还未来得及冲昏头脑便被她这幅样子吓得快要神魂俱散，他双手颤抖，竟像是刚刚降生不久以手丈量世界的稚儿，笨拙地擦去她唇边不断溢出的鲜血，脸上是还未及收起的笑，却又红着眼泪如雨落。
他的泪如断线的珍珠滚到冰裳的颊上，冰裳蹙起的眉舒展开，她抬手想擦掉桑佑的泪，却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惨白的唇勾起，她勉强露出一抹笑：
叶冰裳“傻瓜，哭什么……”
桑佑突然紧紧拥住她，脸埋进她的颈窝，有冰凉泪水滑过她的脖颈。
桑佑“我怕你不愿回来，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冰裳的手抚上他颤抖的脊背，桑佑早已无力去遮掩自己的哭腔，他呜咽道：
桑佑“但我更怕你死。”
……
天玄此刻理智尚存，她一直在旁默默为冰裳输送灵力，见桑佑直接上前抱住冰裳无奈一笑将人拉开，故意吓他：
天玄长老“小天欢还没死呢，不过你再挡着我给她施法可就说不准了。”
桑佑身体一僵立刻撒手，扶着冰裳靠在他怀里，他握紧冰裳冰凉的手，仰头满目期冀地望着她，被泪水浸润过的双眼像两颗宝石，却泛着祈求的光芒。
桑佑“天玄长老，你救救她，求求你救救她……”
天玄颔首开始施法，看向冰裳：
天玄长老“你既破了迷心阵，便说明你已破了心魔。可又带了一身伤出来，你是将幻境中的某些事某些人当真了是吗？”
冰裳苦笑着点头。
天玄已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动声色地提点她：
天玄长老“迷心阵中的一切都是假的，它以入阵者的执念作扰、乱人心志，你能于最后一刻破阵而出，心魔已除，想必此后该明白，阵中人事如镜花水月，不可当真。”
冰裳默然颔首，天玄看了眼在旁提心吊胆的桑佑，道：
天玄长老“你叫桑佑是吧，别只顾着盯着人瞧了，你不是也有灵力？”
桑佑似乎此刻才如梦初醒，急忙抓着冰裳的手为她输送。
半晌过后，冰裳的脸色果真好了很多，天玄探过她的脉息说倒是无甚大碍，只是心脉受损，现已用灵力封住心脉，等回去之后用玉倾宫的天材地宝养上一段时日便能恢复如初。桑佑这才放下心来，看着正为他拭去额上细汗的冰裳温柔又虚弱的模样心里一阵抽痛，他起身向初凰走去，周身竟是凛冽杀意。
冰裳何曾见过桑佑这番模样，他一向温柔体贴，就连同别人置了气也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讨回来，更像是小孩子般的你来我往，从不忍心真取了谁的性命。可如今的他却是让冰裳慌了神，她急急唤住：
叶冰裳“桑佑，不可！”
桑佑停住，他垂眸看着冰裳拽住他衣袖的手，冰裳低声劝道：
叶冰裳“天道不可违。”
叶冰裳“我们取凤羽已是不妥，这是九重天设下的天罚，便是要她活着受罚，你不能杀她。”
桑佑“可她差点杀了你！我不管什么天道……”
叶冰裳“……那你不要我了吗？若你出了事我当如何？”
冰裳双眼泪盈盈地望着他，桑佑心中长叹一声，松开紧攥的拳上前将她抱起，沉声道：
桑佑“我们回家。”
三人刚行没多久，便听得身后一声凄厉嘶鸣。
回头望去，阵法之内金光大盛，初凰在痛苦挣扎着，锁链被她庞然大物的凤身扯得哐啷作响，不多时，她渐渐停止了挣扎，那道火红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化成点点荧光消散于天际之间，随着她的消散，迷心阵的金光也随之消失。
天玄长老“她一下拉了两个人进去，迷心阵的功效成倍叠加，她受不住反噬的。”
天玄叹息一声。
这天地间的最后一只凤凰，最终还是陨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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