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以无子愿入道观，特封其为净妃、玉京冲妙仙师，赐名清悟，别居长宁宫以养。“
明道二年十一月，彰献太后薨世后不久，今上在众臣的强烈反对下颁下诏书，废除郭后。
……
“官家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做新皇后？”
“喜欢？朕喜欢知书明理又有趣的女子，皇后是要陪朕一生的妻子，朕才不要那些无脑愚蠢的女人做朕的皇后。她该熟读诗书，能够与朕评政论道；或许游历过大好河山，懂得各种百姓民生；还有，她要为人贤德大度，朕才不喜欢妒妇。若有这样的女子，温柔多情，爱朕敬朕仰慕朕，朕也必定护她一生。”
“像惜春姑娘那样的？”
他心下一动，仿佛想到了什么，却轻轻摇了摇头，“朕在妄想什么？以为送走了一个郭皇后，便能自己做的了主似的。”
“茂则，你可知，这一年之间，大臣们又为朕选了些他们眼中家世门第、姿容品行皆合适的女子，送进宫来让朕选来做皇后。合适，呵呵。”只听他冷笑道。
“想来朕甚至不如韩琦、富弼他们，至少他们还能选自己喜欢的人做妻子。”
“大臣所选的女子之中，官家可有中意的？”
“朕没心思去一个个认识这些个女人，皆是俗物罢了。”
“朕富有天下，却在选择自己妻子这件事上，从来没有人来问过朕是否喜欢。”
茂则知道，官家这一年之间除了去苗娘子处，甚少去后宫娘子阁。官家在无声抗拒着那些那些为着“合适”选来的女子。
……
文德殿内，今上正与范仲淹商议朝事。
“听闻官家近日正为择后一事烦恼？”
“范先生说笑了，先前范先生极力阻止朕废后，却不想朕现在还是得为立后为难。”
“官家，中宫空位多时，于国朝不利啊。”
“所以朝臣们便随意荐了些女子进宫，只要家世品行合适，也不管长什么样，也不管是否嫁过人，都给朕送来？”
只听范先生楞了半晌，说道，“官家说的可是此次进宫待选之一的曹氏女？”
“今天下言诸侯王世家者，以曹为首，曹家姑娘家世倒是无话可说。官家可是在意她嫁过一次人？微臣也听闻过，说是曹姑娘为守祖父定下的婚约，嫁了一心修仙的夫婿，婚礼当日竟当堂写了和离书，从人家正门大大方方、堂堂正正地离开了。”
“还有这等事，这女子行事倒是洒脱无惧。只是天下女子这么多，大臣竟也将一个嫁过人的作为皇后的备选。”
“想来，朝臣们是看重曹姑娘的品行才德。不瞒官家，几年前微臣还在应天府书院教书时，曹姑娘曾扮作男装顶替了她哥哥，在应天府书院求学，功课学识比书院里所有男子都还要好，确是超脱常人的聪慧敏捷、博学多识。 “
“应天府？女伴男装？“今上想起什么似的，心下微微一动。
“是啊，不过，依微臣看来，这曹姑娘不适合当皇后。并不是为着她嫁过人，而是她太过聪慧出挑，心性又洒脱好自在，只怕不适合做那安安分分、宽容守礼的皇后吧。”
“范……范先生，您是说这曹姑娘曾男装入应天府书院？她……她唤做什么名字？”
“曹氏，名唤丹姝。”
“曹丹姝？……丹……姝。”
……
“姑娘，您入宫都年多了，还没见上官家，您就不想想办法？”
“官家忙于朝政，没空认识我。“
“可是您看其他几位一起入宫的姑娘啊，见不到官家，她们便常常去拜见官家宠幸的苗娘子，总有几次能碰到官家。您可不知道，我听说，她们费尽心思去了解官家的喜好，有些已经得官家召见了呢？您呢，从来不主动去结识后宫娘子，更别谈认识官家了，这一年多了，官家只怕都忘记还有姑娘这么一个人了。“
绣娘是她入宫陪嫁的丫鬟，从在府里便照顾她。她抬头望了望着急着的绣娘，这不是她第一次提醒自己，她知绣娘是好意，只朝她轻轻笑了笑，便低头继续写字。
她写的是飞白，入宫之后才学的。飞白是中的一种特殊，它的笔画有的部分呈枯丝平行，转折处笔画突出，取其若发丝处谓之白，其势若飞举者谓之飞。
“姑娘~”绣娘看她从来都不着急，不去认识官家，也不主动去结识后宫娘子，平日里只是在屋里练字。
她并不抬头，“那你看，那些费尽心思的女子得到官家喜爱了没有？”
“没有，但是……”
“所以，官家并不喜欢谄媚讨好的人。”
“可是，官家至少认得她们了呀，唯独姑娘，甚至没同官家说上一句话。”
“你可知，官家下朝休息的时候，最喜欢写飞白。”
“姑娘，你……你说什么？”
“你怎知，朕爱写飞白？”不知何时，今上竟已至殿中。
绣娘见官家到，紧张地不知所措，又惊又喜，这也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见到官家，慌张地又是跪拜，又是为今上奉茶。
只她，微微楞了一下，面对眼前这并不熟识的人，只是直直站在案前。
今上接过茶，浅浅地饮了一口，便放在案上，抬头迎着灯光望着她，好一会才又开口，“你怎知朕爱写飞白？”
“我曾随众位娘子去福宁殿拜见过官家，看到官家裱着多幅飞白书，笔力酣畅潇洒、醇厚秀逸，那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就的。”
今上微微望着她，“你很细心。”
“方才你说朕不喜欢谄媚讨好的人，那你为何还要练飞白。”
“为了让官家看到我。”
他直直望着她，不知怎得眼睛已无法离开，“可是我并不知道有你这么个人。”
“可是现在站在我眼前的正是官家。”
“你知道你入宫是要做什么的吗？”
“我不知道我以后在宫中会怎样，我只知，几年前，曾有个神仙似的人，让我进宫来，走近了瞧瞧官家。”
他听她这一句，心中便已无法抑制，“你可知，你此次既入了宫，便不能再因宫中无趣而逃开了。这次，你和其他一起入宫的人一样，是来做我的娘子的。”
“在官家心中，我真的和其他一起入宫的女子是一样的吗？“
她直直看着自己，并没有对官家的畏惧和献媚，他望着她同样泛着泪光的眼睛。
她忽然想到什么，笑着说道，“对，我是不一样的，我嫁过人。“
不待她说完这句话，他猛地覆上她的唇，这突如其来的吻，他们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她没有挣扎、没有推开他，却也没有迎合他，她从未想过此刻要用美貌或者柔情来吸引她，她呆呆站着，她只想告诉他，她来了，是为了赴他的约。
“留下来，来到朕的身边。“
从小到大，他孤单的很。此刻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了。只是他不敢相信，他现在可以拥有喜欢的人。
他像是怕她离开似的，紧紧抓住她的手。
“我不做众多娘子之一，我要做你的妻子，我要做任何场合，唯一可以站在你身边的人。“
他看着她冷静决绝的眼神，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认识对方。站在他眼前的这位明媚美丽的女子，正毫无顾忌地向他诉说着，要成为他妻子这件事。
而她，从头到尾只是自称”我“，并不像其他娘子那样自称臣妾。
他只觉身上颤抖，轻轻走进她，将她细细瞧了一遍，白皙的脸上被灯光照着泛着微红，她眼中似是有些微光，“你……你长高了些。那时，你才这样高。“说着，他用手指在自己胸间比量着。
她的眼泪也无法抑制着涌出，眼前的人，与五年前应天府的赵公子的模样及清风楼官家的画像交替又融合，她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更不记得他是怎样回复自己刚才说的话。
“这一年之间，遇见你，这样迟。”
他一只手揽过她的头，再次吻上她，温柔地仿佛今晚月色一般，要将人融化在其间。另一只手覆上案桌上的烛火，屋内顿时暗下。屋外绣娘见屋内灯火竟暗去了，迟迟又不见官家出来，心下惊喜。
几日后，今上下旨，册立新后。
“两仪合德，万物之统，重宣旧典，钦承旧章，肃奉典制。赠尚书令、冀王曹彬孙女册为皇后，奉制授皇后册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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