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菁交给了思追等人，他们一行人走水路先赶回了姑苏。
魏无羡和蓝忘机，林边月三人走得慢些，只是这一路，林边月都不怎么说话，过分沉默。
火星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女子手中拿了一根树枝心不在焉地拨弄火堆。
魏无羡在想什么？
魏无羡递给她水壶，挨着她身边的草地坐下。
蓝忘机则坐在了魏无羡身边，拿着树杆烤鱼。
林边月握着水壶没喝，目光一直盯着眼前的火光。
林边月我在想，薛洋临死前跟我说的话
魏无羡眼神一顿，那时雾气太大，确实有一段时间是她跟薛洋阿菁三个人在一起的，只是未料到薛洋会同她讲些什么。
魏无羡他跟你说了什么？
林边月眸光微动，脑海浮现那人死前看着她复杂的眼神。
林边月他说，我曾给过他一颗糖
魏无羡怔住，一阵风袭来卷起阵阵火星燎起。
薛洋口中那个给他糖的，是金缃，曾经和他还有江澄蓝湛一起，在栎阳城寻找阴铁下落，女扮男装的阿月。
薛洋将她认错，毕竟这张脸确实太像了。
林边月我知道他把我当成了另一个人，于是我告诉他，‘若是那位姑娘知道十六年后你会是这样一个作恶多端，毫无人性的恶人，一定会后悔当初给你施舍的那点怜悯之心’。
那时她的语气冰冷至极，带着对薛洋的厌恶和怒意，毫不留情地将他内心留存了十几年的温暖浇灭。
魏无羡漂亮的瞳孔映着橘色的火光，那摇曳的火焰似是要一点点吞噬自己，心底的悲伤逆流而上，变成不敢轻易显现的泪花。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在见到林边月真正的容颜后，更是有一刹那间觉得她就是她，可理智总会时刻提醒着自己，阿月已经死了，死在他手里……
蓝忘机翻动烤鱼的手顿住，侧目看了一眼身边之人，察觉到他低落的情绪，便将烤好的鱼分了一只过去。失而复得，却物是人非，身为当年唯一活下来的人，这些年，他何尝不是煎熬渡过。
林边月能否跟我说说，她，是个怎样的人吗？
从前不管是在忘忧谷还是山下游历，对于那个女子的了解都是他人口中所知，说她堂堂金氏千金大小姐居然和邪魔外道为伍，说她狂悖妄为，不知廉耻。
那些人中，只有师父不一样，师父说，那是个奇女子。
虽不知道为何师父会认识金缃，可从她失神忧伤的眼神中，边月忽然觉得，或许真的是世人偏见，至少，未曾见过就不该妄自揣测评判。
而如今和魏无羡蓝忘机一路走来，经历了那么多事，她看得很明白，魏无羡不是恶人，那么金缃，也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谈及她，魏无羡总是温柔的。
魏无羡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好到很多时候我都觉得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魏无羡她性子活泼，也爱笑，待人永远真诚炙热，她心怀苍生，亦侠肝义胆，那时候总会跟着我们一起打怪除恶，即使面对温氏也从不畏惧，当初，若不是因为我……
他说到最后越来越低沉，放佛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
若不是因为他，阿月也不会与仙界众门为敌，如果当初他能坚持强迫自己狠下心远离她，或许她也不会死。可是，一切再也无法改变……
蓝湛（忘机）她曾问过我一个问题
蓝忘机蓦地开口，魏无羡愣愣地看向他。
蓝湛（忘机）她问我，如果早就知道一个人的结局，而你想改变却改变不了，该如何？
那时温氏刚刚覆灭，二人于不夜天城的白玉阶梯上坐着聊天，回忆起来甚至还能想起那时候的微风和晚霞。
蓝湛（忘机）我回答，世间之事皆有定数，事与愿违乃是常态，既改变不了就不必苛求，自己尽力足以
蓝湛（忘机）其实结局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何时都不违背初心，不让自己后悔。
蓝湛（忘机）可她却说，是非善恶非一人之标准，万人是天下，一人亦是苍生。
他不紧不慢地将那些话道出，这些是魏无羡不曾知道的，那时他从乱葬岗归来，用陈情杀了很多温氏之人，即使这样，却也被所谓的正道所不容。可那个时候，他最好的两个朋友，却总会为他考虑，一个会为其弹琴清心，一个则她和自己的未来捆在一起。
林边月默默听完，内心震动很大。
林边月没想到，她竟是这样一个通透之人
枝头寒鸦微动，“嘎嘎”叫了两声扑闪着翅膀飞走。暗夜之中，一时间寂静无边。
魏无羡敛眸低笑一瞬，带着无尽的苦涩。
林边月其实，她不后悔，若她知道你们如今还能安然活着，定是开心的
林边月毕竟，你们是她拼了命也要保护的同伴
火光之下，一黑一白，十六年前定然也是举世无双的恣意少年。
三人渐渐心有灵犀地不再说那些难过的话题，吃完烤鱼后，靠在树下闭目休憩。魏无羡和蓝忘机则轮流守夜。
只是魏无羡暂且睡不着，身边能听见女子浅缓的呼吸声。
蓝忘机抱着避尘剑，端坐在他右侧。
蓝湛（忘机）睡不着？
魏无羡点点头，他目光眺望着远方，那边看上去只有望不到头的暗蓝色苍穹。
蓝忘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末了，又看向他。
蓝湛（忘机）寒山寺，离这儿不远
他顿了顿又说
蓝湛（忘机）明日，会从那里经过，你要不要去看看？
魏无羡靠在老树下，瑟缩在衣襟下的掌心悄悄收紧。
寒山寺，师姐江厌离就在那里。江澄说，自打金凌三岁以后，她就独自一人居住在那座孤寺上，一待就是十几年。
怎么会不想呢？师姐对他而言，是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亲人。可当年，温宁在他的掌控下失控杀了金子轩，他就算没死回来了，还有何颜面去见她呢？
蓝湛（忘机）去看看吧，这些年，她也很想你。
蓝忘机看穿他的顾虑和自责，他也知道，若真的错过这次见江厌离的机会，下一次，魏无羡可能就真的没有勇气了。
魏无羡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说了句“明日再说吧，我先睡了。”
火堆燃尽，天际浮现一丝橙黄的日光，今日应当是个晴好的天气。
三人稍稍梳整了一番，继续上路。
穿梭在连绵的山路间，远远能看见有一处高塔孤独的矗立在峰顶。
原本魏无羡还没决定好要不要上去，林边月在一旁劝说了半晌才勉强同意。
偶有山风吹来，甚至可以听见一阵阵清脆的铃声。那是寺里传来的。
午时将过，三人站在半山腰处抬头看去，长长的石阶一眼望不到头，寒山寺本就是个荒废已久的寺庙，平日里无人踏足，导致石阶缝隙里铺满了青苔，踩上去容易打滑。
林边月看了一眼身边的黑衣男子，高马尾那条鲜艳的红绸发带在日光下更为惹眼。
魏无羡神色平静，看不出情绪。
魏无羡走吧
他慢慢踏上台阶，无声地一步步往上而去。其实他脚下走得较为吃力，不仅仅是因为苔藓打滑，还因为这石阶并不平坦，如此高的地方，当初师姐该走得多艰难呢？
蓝湛走在林边月身后，时刻注意她的脚下，防止她一个不小心摔倒。边月却有意无意放慢脚步，同蓝忘机并肩而行。
林边月江姑娘真的不会怪他吗？
身为外人，她本不该多嘴，也不是她平日的作风，可相处久了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关心那个人，只是有些时候她并未察觉。
蓝湛抬眸看着已经远远走在前面的魏无羡，道
蓝湛（忘机）不会，十六年前不会，现在，更不会
修仙之人有灵力修为，到也不算太累，只是没了金丹的魏无羡有点惨，刚开始还能兴冲冲地脚下生风，爬到一半就觉得有些吃力了。
待林边月和蓝忘机撵上时，他已经扶着一棵歪脖子树气喘吁吁。
最后还得是蓝忘机御剑飞了上去，林边月紧随其后。
他们之所以这一路没有御剑，也是考虑到魏无羡，一边可以欣赏沿路风景，还可以锻炼身心。更重要的是，不那么快地去见江澄。
到达峰顶时，烈日已有西斜。
寺庙古殿檐头风铃摇晃，伴随着偶尔的鸟鸣声回荡在山谷间。
寺前有一棵参天古树，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树下有一石桌和四张树凳，上面摆了张棋盘，只是落下的棋子只有几颗。
魏无羡眼眸微动，有些踌躇不前。真的要去面对师姐了，一时间紧张无措。
蓝湛（忘机）进去吧，我们在这里等你
林边月也点点头，示意他大胆些。
深呼吸几次，魏无羡挪动脚步。
寺门轻轻一推就开了，他愣神了片刻，走了进去。
江厌离一身素衣，坐在蒲团上捏着佛珠，闭眼念着什么。
面前只有一尊高大的佛像，案台上是她清早就备好的瓜果糕点，熏烟袅袅，整个大堂布满香烛的清香，连带着她整个人也沉浸在这片宁静之中。
她已经如此重复度日了十三年，从没想过离开，每日她都在问自己到底想求些什么，没有答案，她不知道，所以日夜求问佛祖，可没有问题的问题，怎会得到回音呢？
突然，一声“吱呀”声传来，她眉眼淡淡，想来是山风又将寺门吹开了，而后听见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在身后的院子里停下，她倏地睁开眼，握着佛珠的指尖越收越紧，她呆愣了很久很久，不敢回头。
魏无羡师姐……
风铃响动，佛珠落地，跪坐之人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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