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梦回

　　澹台烬站在冰床前，叶夕雾躺在上面，仍是那精致无双的容貌，仿佛只是睡着了。

　　他看着叶夕雾，只觉心中像是破了个大洞。他为何到了今天这地步？澹台烬有些恍惚，他杀死了一生挚爱，为什么？不，不是他杀的，是叶冰裳那个恶毒的女人，是她害死了夕雾。

　　是了，所以他好好惩罚了叶冰裳，做成人彘，最后被灵蛇活活咬死。是的，他亲手杀了叶冰裳。

　　叶冰裳死了一年了。澹台烬想起来了，他亲手杀了他的爱人。这些日子，他总是恍恍惚惚，连记忆也大不如前——不对，他没有杀死叶冰裳，那个女人是看了盛国宣王的绝笔书，喝了毒粥死的。她一向瞧他不起，和其他人一样，把自己视作怪物，若非为了大计，当初他绝不会选叶冰裳，令苏苏万念俱灰坠下城墙——

　　苏苏，是谁？

　　澹台烬那双如墨点漆的眼睛，闪过不易察觉的茫然。当时，有什么大计是要他弃所爱于不顾的？他怎么可能选择救叶冰裳？既然救了，为何偏偏又杀了她——不对，自己没有杀人，她是自尽的。

　　那面前的尸体，又是谁？他到底杀了谁？他的妻子在哪儿？

　　【哔——】一阵尖锐的声音响起，澹台烬痛苦地按住太阳穴，脑里仿佛被人不停搅动，疼得他几欲发狂。

　　“走、走开！”他在空无一人的冰室大吼，袖风劈碎了一旁的器物。那刺耳的声音却不休不止，如附骨之疽萦绕于他身之上。

　　【哔——检测到男主角觉醒迹象，记忆错位，正在清洗中——】

　　“停下，孤命令你停下！”不明白那鬼魅声音的意思，但“记忆清洗”一词，也让澹台烬本能地感到了不安。血鸦疯狂地盘旋着，寻找看不见的敌人，又始终犹豫着没有伤及冰床上的叶夕雾。

　　“孤没有疯，孤没有疯，谁敢拿走孤的记忆？出来，孤命令你出来！”

　　【检测到剧情进度，重新植入记忆中——】

　　那声音无动于衷，直到叶夕雾跳下城楼前，都不曾知晓何为恐惧的澹台烬，竟感到了比这更甚百倍的恐惧，仿佛他成了被那声音随意捏弄的傀儡。咚！混乱中，血鸦竟也失了控，疯狂盘旋中扫落了一旁沉睡的叶夕雾。女尸倒在地上，其腰间佩戴的玉佩受到撞击，轻易碎了。

　　“不，”他下意识伸手，却惊觉脑海里不再翻江倒海。澹台烬一时惊愕，直直站在原地，耳边刺刺拉拉，传来破碎的鬼魅之音。

　　【出现、重大——剧情、情bug，需、需立即修复——角色意志苏醒、醒、根据方案二十六，系统进入、重启界面——】

　　“晏泽——不，也许该称你为澹台烬，这黄粱一梦，你可愿醒了？”

　　冷酷无情的鬼魅声音中，澹台烬浑身动弹不得，连邪骨的力量也用不出来。偏在这时，一个空灵的佛陀之音，在他头顶响起，令他身体也为之一轻。

　　“你又是何人？”

　　那声音不答。“澹台烬，你这一生汲汲惶惶，被祂的意志侵蚀摆布，造下诸多杀孽。你可曾悔过？”

　　澹台烬冷笑一声，刚要回答“不曾”，想到叶冰裳被做成人彘前的咒骂，又迟疑了。不对，她是自尽而死的——她到底怎么死的？

　　“惜你本身负气运，又艰难挣扎至此，在祂彻底侵吞世界意识前，澹台烬，你可有悔过之心？”

　　它又是谁？澹台烬想到之前困住自己的鬼魅声音，心中疑虑陡生。而那佛陀似乎一心要渡化他，反复追问自己可有后悔。澹台烬心里烦乱，不期然竟又想到了叶冰裳。

　　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澹台烬看着地上的叶夕雾，惊讶于他毫无波澜的心绪。此刻，他突然想知道，那个面若观音、心思蛇蝎的女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何自己独独记不清她的结局？

　　“若我悔过，你又能给孤什么？”他淡淡地说，似乎浑不在意自己被两个声音束缚却束手无策的现状。

　　那佛陀一声叹息，又云：“澹台烬，芸芸众生，皆为天地之生灵。一饮一啄，自有因果。然你手上大多血债，其孽力皆被祂吞吃，也只能了了。然有一恩将仇报之罪，却是祂无法修正的，你也注定要偿还她。”

　　澹台烬默然，脑海里突兀闪过一副可怖画面：被做成人彘的女人四肢尽断，口足尽失。那双曾淡淡凝望他的眼睛尽是怨恨，转眼间，只剩下空洞的黑色窟窿，淌着浑浊的血泪。

　　酸涩的闷痛来得铺天盖地。澹台烬困惑地捂住心口，“孤为何心痛？”

　　佛陀之音仍不回答他，“念那人一生未少行善，却犯下自戕之罪。待祂重启后，你与她也不会忘记自己的债。澹台烬，缘生缘灭，尽由你们自渡吧。”

　　“重启，到底是指什么？”澹台烬心中越发不安，此时，脑海里的鬼魅之音又响了起来。

　　【准备完成，系统重启中——】

　　“不，等等——那个人是谁？”澹台烬难得露出慌乱之色，“告诉我，是不是——”

　　叶冰裳？

　　【重启成功，世界线载入。】

　　“嗬——”叶冰裳从梦中惊醒，眼中无悲亦无泪。

　　她和萧凛，到底是走到了如今的地步。只是也好，若她不识趣地喝下毒粥，怕也是逃不过如儿时所见一样悲惨的下场了。至少现在，她死得还算是体面。

　　不对，她应当下了黄泉路才是。叶冰裳环顾周身，看似素雅实则简朴的床边帘幔之外，茶几椅凳，一应陈设，一如她儿时闺阁。

　　“小姐，您醒啦。”梳着丫鬟发包的女孩笑道，伸手就要服侍她起身。叶冰裳下意识往后一躲。

　　“小姐？怎么像不认识嘉卉了？”女孩担忧地看着她。

　　不，我知道你是嘉卉。那张曾无数次使她梦中惊醒、又被她压在心底淡忘的，熟悉的脸——嘉卉，自己为活下去亲手送至刀尖的，第一个人，她怎会不认识呢？

　　是地狱重演，还是南柯一梦？叶冰裳低头，看着自己少女时期干净修长的手，久久不能回神。

　　不论如何，既然非要她记住前尘往事，重走一遭。叶冰裳捂住脸，轻轻地笑了。这一次，她不会再功亏一篑。她会好好利用她所知道的与所拥有的，再一次，拼尽全力往上爬。不仅是比叶夕雾好，不仅是荣华富贵和皇后之尊，她要站在最高的地方，把那些高高在上的魔神统统拽下来——

　　她要那个侮辱自己的澹台烬，付出惨痛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