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艰难地掀开仿佛重若千钧的眼睑,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瞬间忘却了呼吸,也暂时压下了灵魂深处因时空置换而产生的剧烈眩晕。
这里绝非花港市那熟悉的夜空,也非拉贝尔大陆她曾惊鸿一瞥的、相对“现代”的仙境。这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浩瀚无垠的星野。银河仿佛近在咫尺,星辰硕大如斗,闪烁着纯净而冰冷的光芒,流淌而过时,几乎能听到宇宙深处传来的、古老而恢弘的潮汐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混合了亿万种花卉初绽时的极致芬芳、最原始土壤的醇厚,以及星辰本身散发的、清冽而神秘的能量波动。这就是世界的源头吗?如此磅礴,如此寂静,又如此……空旷。
她正身处一座古老神殿的废墟之中。残破的白色石柱如同巨人的肋骨般指向星空,地面上镌刻着早已模糊不清的玄奥符文,缝隙间生长着散发着柔和微光的苔藓和从未见过的、形态奇异的小花。神殿中央,并非神像,而是一片奇异的花圃。花圃中盛放或含苞的,并非寻常花卉,而是一朵朵包裹在晶莹光茧中的、形态各异的“花之胚胎”。文茜能清晰地感知到,每一个光茧内部,都孕育着一个微弱但纯净的生命波动,那是……未来的花仙精灵们。而她,文茜,似乎是这片沉睡之地里,唯一一个提前苏醒的“意外”。
夜风拂过废墟,带着不属于人间的寒意,让她这具新生的、琉璃苣花瓣制成的衣裙微微颤动。就在她茫然四顾,对这具陌生的精灵身体和所处的绝对孤寂感到一丝无措时,她面前的星空,如同最柔软的黑色绸缎般,悄然漾起了涟漪。
一位女神,自夜色深处款步而来。
她无法用任何世间的词汇去描绘她的容颜,那是一种超越了具体五官的、属于“黑夜”本身的美。她的长发如同流淌的午夜,缀满了细碎的星屑,随着她的步伐闪烁着微光。眼眸是两潭深不见底的紫色星云,仿佛蕴藏着宇宙诞生以来的所有秘密与安眠。她的衣裙是流动的暗影与月华织就,裙摆逶迤过处,连星光都似乎变得更加温顺柔和。她周身散发着一种宁静、神秘而无比强大的威严,但这威严中,却带着一种母性般的温柔。
女神在文茜面前停下脚步,微微俯身,那双星云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惊讶,随即化为更深的柔和。她伸出双手,那双手如同由月光凝成,轻柔地、小心翼翼地将巴掌大小、因紧张而僵硬的文茜捧在了掌心。一股温暖而强大的能量瞬间包裹了文茜,驱散了夜的寒意,也奇异地抚平了她灵魂中最后的震荡。
“不必害怕,早慧的小精灵。”女神的声音直接响彻在文茜的心底,空灵而舒缓,如同夜风拂过风铃草的低语,“能在花诞季之前,凭借自身的‘念’挣脱时光的茧房,提前降临于世,这本身就是一种罕见的勇气,与你的本源……琉璃苣,倒是颇为相合。”
她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指尖流淌着月华般的光晕,轻柔地拂过文茜的发梢和翅膀,仿佛在为她掸去跨越时空而来的、无形的风霜。“我是娜丽雅,此间长夜的守护者,梦境与安眠的编织者。”她的目光望向神殿之外无垠的黑暗,语气中带着自然而深厚的眷恋,“而我有一位姐姐,莉亚丝,她是白昼与繁花的主宰,万物生机的源泉。此刻,她正巡守于大陆的另一端,守护着黎明前的静谧。若她知晓你的降临,定会十分欣喜。”
娜丽雅捧着文茜,缓缓升空,悬立于神殿废墟的最高处,俯瞰着这片沉睡的远古大陆。“看,这片无名之地,便是你我脚下唯一的家园。尚无拉贝尔、帕拉尼之分,唯有最原始的山川、湖海与森林,由我们姐妹,还有唐科尔——那位顽皮却可靠的花仙守护神,以及……嗯,还有那位沉默寡言、执掌大地根基的诺西,一同看护。”
文茜依偎在女神温暖的掌心,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月光下,广袤的大地轮廓隐约可见,山脉如巨兽匍匐,森林如墨绿深海,一切都笼罩在一种创世未久的、蛮荒而纯净的氛围中。听到“诺西”这个名字,文茜的心弦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世界命运录的记录如同冰冷的文字闪过脑海:这位初代大地神,将是未来掀起无数波澜的黑暗魔神。但此刻,从娜丽雅口中提及他时,语气平淡而自然,仿佛只是一位略显孤僻的同僚。历史的重量与未来的阴影,在此刻形成了奇异的对比。
“夜还很长,”娜丽雅低下头,对掌心中的文茜露出一个浅淡却足以让星辰失色的微笑,“陪我巡视这片安眠的大地,可好?独自漫步长夜,有时也会觉得……有些漫长呢。”
于是,文茜便成了夜之女神掌心的乘客,开始了她有生以来最为奇幻的旅程。娜丽雅的身影在夜空中无声滑行,速度快如思绪。她们掠过沉睡的森林,树梢间有懵懂的小精怪被女神的气息惊动,探头张望,又很快缩回巢穴;她们飞过平静的湖泊,湖面倒映着璀璨星河,娜丽雅会偶尔指点,哪一颗星辰尤其明亮,或是在何处新诞生了一条小小的溪流。她并非仅仅巡视,更像是一位温柔的母亲,在检视自己酣睡中的孩子,确保万物安宁。
最令文茜震撼的,是当娜丽雅带着她,悄然潜入生灵的梦境边缘。那是一片无边无际、光怪陆离的海洋。无数彩色的梦境气泡漂浮着,有的充满欢声笑语,有的弥漫着淡淡的忧伤,有的则是光怪陆离的冒险。娜丽雅并不会深入干涉,只是偶尔会轻轻拨动一下那些被噩梦阴影缠绕的气泡,注入一丝宁静的月辉,将那阴影驱散,让梦境重回平和。
“梦境是心灵的倒影,也是潜能的预演,”娜丽雅轻声解释,像是在对文茜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守护它们,亦是守护未来的一种可能。”
在这个过程中,文茜沉默地观察着,学习着。她看到娜丽雅如何用星光修补一处微小的空间裂隙,如何安抚一只因噩梦而躁动的远古兽灵的心魂。这位女神的力量强大而内敛,她的统治并非征服,而是滋养与守护。这与文茜在叶罗丽仙境所见过的任何一位圣级仙子(哪怕是灵公主)的行事风格都截然不同。这里没有权力的倾轧,没有资源的争夺,只有一种更为宏大、更为本质的职责履行。
她们最终停留在一处开满夜光花的悬崖边。娜丽雅坐在悬崖上,将文茜放在身旁一块光滑的、还残留着白日阳光余温的岩石上。星空低垂,仿佛触手可及。
“看,那是即将沉落的‘旅人之星’,”娜丽雅指着一颗正在缓慢移动的星辰,“传说,注视着它沉入地平线时许下的愿望,能给予旅人穿越漫漫长路的勇气。”她转过头,目光温和地看向文茜,“你呢,小小的琉璃苣精灵?你提前降临于此,是怀着怎样的‘念’?是对这个世界的好奇,还是……承载了某种连你自己也未必清晰的宿命?”
文茜仰望着那颗逐渐黯淡的星辰,心中波涛汹涌。她的“念”?是逃离叶罗丽悲剧后的茫然?是对夏安安、千韩那份短暂友情的眷恋?是对世界命运录将她抛至此地的困惑与不甘?还是……在见证了娜丽雅这般宁静而强大的守护之后,内心深处悄然萌生的、一丝微弱的向往?向往一种不同于过往挣扎的、更有意义的存在方式?
她无法回答,至少无法用语言清晰地表达。她只是下意识地,用自己新生的、小小的手掌,轻轻触碰了一下身边岩石缝隙中,一株在夜风中摇曳的、真正的琉璃苣花朵。那蓝色的小花,花瓣冰凉而坚韧,花语是勇气。
娜丽雅没有追问,只是了然般地微微一笑,重新将目光投向浩瀚的星海。“无需急于寻找答案。时间于你我而言,既是长河,也是沃土。你的‘花诞’虽早,但你的根茎,终将深深扎入这片大地,汲取属于你的养分,开出属于你的花朵。”她的声音如同催眠曲,却又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无论你来自何方,因何至此,此刻起,你便是这远古花仙大陆的一员,是勇气宫殿所属、紫草家族琉璃苣支脉的花仙精灵,文茜。”
东方天际,渐渐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夜的墨色开始缓慢褪去。娜丽雅站起身,裙摆上的星屑光芒渐渐内敛。“黎明将至,我姐姐的领域即将展开。我也该去编织最后一个安眠的梦境了。”她再次捧起文茜,将她送回到那片神殿废墟的花圃中,周围的光茧在渐强的天光下,似乎也变得更加明亮了一些。
“好好感受这个世界吧,小文茜。”娜丽雅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融入即将消散的夜色中,“无论是白昼的花香,还是黑夜的星辉,都将是你成长的资粮。或许有一天,你会找到你真正想守护的东西,那时,勇气自会指引你的道路。”
女神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但文茜指尖残留的温暖,以及心中那份被安抚的平静,却真实不虚。她站在古老的花圃中,沐浴着天地间第一缕晨光,看着身边无数尚在沉睡的“同胞”。未来的黑暗魔神诺西,命定的花仙魔法使者夏安安,所有纷繁复杂的命运线索,在此刻都似乎暂时远去。
她低头看着自己这具紫罗兰色的、属于花仙精灵的身体,感受着体内那股与琉璃苣本源相连的、微弱却坚韧的能量,以及灵魂深处那份对时间与命运波动的奇异感知。
“勇气……”文茜轻声重复着这个属于自己的象征,也是娜丽雅给予她的第一个启示。天光渐亮,照亮了她眼中倒映的、这个创世之初的纯净世界。这一次的重生,地点、身份、时代,都远超她的预料和控制。但奇怪的是,她心中那份急于逃离命运、寻求绝对安全的焦虑,反而淡去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