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猫妖

因着王员外家中主母之死，渝都城的城卫府例行巡逻的次数更密集了。可是城里什么野兽都没有瞧见，也再无被野兽所伤之人来报案。

这是王夫人出事的第二天，腊月初九，不久以后便是年关了。颜烈例行地带着三人小队巡逻，几乎巡遍了渝都城大大小小的角落。经过王员外府上的时候，府中的下人们正抬着棺木出来。按照习俗，当停尸设灵堂七日后，再下葬。可是这王夫人死得蹊跷，乃是死于非命，王员外的亲娘担心给王家带来厄运，太不允停尸于家中。是以，便请了下人先抬到城外义庄上去。可怜那王家乃是渝都城的大户，有不少铺面，这当家的主母死后，却是连在家中设灵堂的资格都没有。

王老二也姓王，与这王员外家倒是沾了点亲，说是他的爷爷与这王员外的爷爷乃是堂兄弟。虽是到了王老二这一辈便少有往来，可到底同宗，到了年节、祭祀时倒也有不少见面的时候。王老二看着王家的下人抬着棺材往城外去，只叹息道：“唉，论起祖上的辈分来，我也得喊她一声嫂嫂。她向来是个厉害泼辣的主儿，而今却落得到这步田地。”

颜烈更觉诧异，抬眸问：“哦？是了，你也姓王，与王员外家沾亲么？”

“祖上沾亲，不过那是我爷爷辈的事情了。现下我家一穷二白的，自然是不敢与王员外这样的大户人家攀亲的。”继而王老二神神秘秘地道，“这位王家主母可不简单呐。”

“怎么个不简单法？快给兄弟们说说。”这是另一位想听八卦的城卫。

“这王夫人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带了丰厚的嫁妆嫁到渝都来的。”王二哥缓缓道，“这王员外当年可是差点将好不容易攒的那点财产全赔进生意里，是靠着夫人的嫁妆才又东山再起的呢。可惜……”忽而话锋一转，“不知道怎么的，一日他从空桑山救下一受伤的貌美女子，那长得……据我家那些亲戚们说，长得跟天仙儿似的。这王夫人长相普通，当初王员外娶她不过因着家世和嫁妆罢了。便在家闹着要纳那女子为妾呢。”

“后来呢……”又一个年轻的城卫问道。

“后来，虽是闹得极不好看，但到底还是如了王员外的愿，可再后来没有多久，那小妾就得病死了。不过啊，我们家这些亲戚们都在传，说是那小妾有孕，王家主母自个都还没生孩子呢，自然容不下她，所以才毒害她，一尸两命，再对外宣称病死。”王老二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跟几人道。

颜烈没有再搭话，却愈发觉得王夫人死得蹊跷。换过班次，他闲下来连城卫的制服都来不及换下，便急急忙忙出了城去。他现在已经是渝都城城卫，因着舒窈的关系，就算频繁出入城主府，甚至进入后厨，也不会有人说什么。能接近城主的饮食，那么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城主下蛊，也成了一件极容易的事。可是他知道，这还不够，他要抓住这次案子的机会，在城卫府站稳脚跟。还有那城卫府护卫统领的位置，他必须拿下来，而这一次王夫人的案子，是个机会。

义庄就在城外不远处，他屏住气息，缓缓靠近那义庄破败的屋子边。屋子里很安静，棺木整整齐齐停放着。最靠近门边的一幅棺木，木质上乘，还有些许繁复的木刻花纹，他一眼便认出乃是王家手笔。他推开棺盖，仔仔细细端详起那王家主母的尸身来。她不过才死了一日有余，又是正逢冬日，尸身保存尚好。她表情惊惧，似是看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东西，脖子上的血痕，和仵作验尸的结果一样，死于某种动物的利爪之下。

外头似乎有响动，他马上盖了棺，屏住气息，便跃进房梁后方的黑暗中。忽而一物从破败的窗棂处跳下，颜烈定睛一看，原是一只通体乌黑的猫。它正懒懒卧在那王家主母的棺木之上，它的身量很结实，一双眼眸绿莹莹地，发出幽深的光亮，四处打量着。

少顷，那破败的木门也“吱呀”一声被推开，却是一身量高大之人，那人身披黑色斗篷，宽大的衣帽将大半张脸都遮住，只能从身量上判断应当是一男子。那黑猫瞧见男子进来，从那棺木上纵身一跃，落地的顷刻间忽而化为一貌美女子。那女子极美貌妖冶，表情却始终冷冷的。

“解药呢。”女子沉声道。

“你已经达成所愿，仇人已死，这是你对恩人说话的态度么？”那男子出声道。

那男子的声音极熟悉，颜烈飞快在脑海中思考比对着身边人的声音，却毫无头绪。

“解药自是在我师父手中。你如今得了兽神之血，修为大增，还要解药做甚？”黑衣男子冷笑道。

“你当我是傻子吗？我好不容易才修成人型，修为不高。若不是那毒妇害我主人性命，我要不是为了替主人报仇又岂会刚修炼成人便吞下兽神血蛭？”那女子顿了顿，转眸望向那王刘氏的棺木，“如此毒妇，自然死不足惜。但我吞噬血蛭后，虽修为大增，却极易遭到反噬，你以为我不清楚后果吗？”

“哈哈哈哈，原来你知道啊。”黑衣男子笑道，“这血蛭要靠我师父的法宝之力方能吸出，你且再等上三日，等我师父到渝都后，自然会来见你。”

“好，三日后，丑时，还是义庄见。”丑时已然四更，义庄这样的地方，定不会有他人打扰。那猫妖说罢，纵身一跃而出，又化为一只黑猫，不知去向。

那黑衣男子也不多待，缓步而出，而后迅速遁走。颜烈敛住气息跟上那男子，只是那男子修为不低，为防止他发现自己行踪，他跟得很远。许是因着跟得太远，不过片刻功夫，那男子已然不见踪影。颜烈稳住身形，片刻后才去往那男子消失的方向。那里是靠近渝都城中心的一个小巷子，他顺着屋檐小心翼翼的跳下去。再往前看，便是他上次送舒窈所到的城主府侧门。

好在他一身城卫服，进城主府时并无人拦他，甚至都还客客气气地同他打着招呼。城主府一切如常，几乎让他觉得那黑衣人的消失，大抵和城主府毫无关联。

“颜护卫，是来看望小女舒窈的？”

颜烈闻言一愣，那低沉嗓音有股莫名的熟悉感，他抬眸去看，原是孟总管。颜烈拱手一礼，顺着他的话道：“孟总管。颜某不过是有些公事要办，顺路来瞧一瞧。”

“哦？是吗？小女今日有些不舒服，已向城主告假卧床。怎么这么快便惊动了颜护卫？城卫府向来事务繁忙，这倒叫我心中惶恐啊。”孟总管假惺惺地客气道。

“舒窈姑娘病了？颜某倒是未曾听闻，不过是顺路过来看看她罢了。”

“不过是偶感风寒，已服了药，卧床几天便也好了。”那孟总管说完，又勾唇加上一句，“厨房的赵家小哥与我家舒窈青梅竹马，正费心照料着，便不劳颜护卫费心。”

“如此，那颜某便不叨扰了。”本来来看舒窈也只是一个借口罢了，说罢便拱手一礼。临去之时，将那孟管家脚底黄泥收入眼底，唇角勾起一丝笃定的笑意来。

“三日后，丑时，城外义庄。王刘氏案真相，低调前往。”白纸黑字，歪歪扭扭地写着简单几句话。那写字的人刻意在掩藏字迹，似乎是以左手写的。那日他不过在家中休憩，忽而便被这一纸条，就着小石子弹了脑门。张护卫仔仔细细端详着字条话语，摸了摸还有些疼痛的脑门，正苦苦思量着此人用意。他在城卫府辛劳多年，凭着一股较真儿的倔劲儿一路走到今日的位置，却一直碌碌无为，无功无过。这一次一向安宁的渝都城，出了这样离奇的案子，城主已然对他这个护卫统领有些不满了。就算为了自己的前途，他也必须要给城主和渝都城的百姓一个交代。

城卫府的张护卫，已经有五天没有来向城主述职了。想来是这五日渝都城皆安宁祥和，没有出什么事，舒窈想。但城卫府此时已然乱做一团，统领张护卫已经两天都没有出现在城卫府了。有城卫们自告奋勇去他家中，却被他妻子告知，他前日便未曾归家，说是为了一个很重要的案子。本以为自家官人在城主府忙于公务，城卫们的出现，一下子便让这位小娘子慌了神，本想着此时应当去城卫府报案，可自家官人便是城卫府的统领。一下子她便也没了主意。此时城卫们慌乱之下又群龙无首，几乎乱成一团。倒是颜烈，条理清楚地将大家分做了十多个小队，分了城内城外两大拨去寻。

颜烈亲自带着的小队出城搜寻，他故作未知的模样，在前往义庄的路上耽误了半日之久。而后便是例行搜寻义庄，他在义庄外围缓缓踱步，似乎正在搜寻着什么。直至听见意料之内的惊呼声：“找……找到了……”

大家听闻惊呼，都朝那人聚拢过去。颜烈缓缓走进去，张护卫依旧保持着昨晚的姿态，躯体已经有些僵硬。旁边还有一只黑猫身首分离的残躯。

颜烈便想起昨夜那场实力悬殊的争斗来。张护卫自幼便修得一身武艺，在渝都城中，亦算得武艺数一数二的人物。可他到底只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而已，一身武艺抵挡得一时，又哪里能挡得法宝阴阳镜的攻击？

不错，正是阴阳镜。颜烈虽穿着夜行衣未现身，却将那人的法宝看得清清楚楚。长生堂玉阳子的法宝，阴阳镜。他亲眼瞧着那黑衣人将那猫妖的内丹吸食殆尽，那猫妖化为原型，再无修炼成人的可能。可那人依然没有放过它，轻而易举拧断了那只黑猫的头。另一个黑衣人，明明白白地唤他“师父”。与那城主府的孟总管声音几乎一模一样。以他们二人的功力，几乎不可能没有发现自己。

长生堂早已退出正魔纷争，不理政事，只为追求“长生”之道。却为何出现在了渝都？为何明明知道有人跟踪，却依旧未曾拆穿他？

几名年轻的城卫哭声忽然打破他的沉思，他皱眉随手指了几人道：“你们守在这，”又抬手指了指那领头哭得最凄惨的：“现在就去请仵作来。”

颜烈虽和大家一样是普通城卫，不过现下统领已死，也只有他还有几分主意。他抬眸看了看王老二，吩咐道：“我们回城里，我去城主府，你去通知弟兄们，不用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