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妈，姐姐，我回来了！”辗迟刚回到辣不辣店铺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呼唤道，“瞧我给你们带了什么？这可是玖宫岭的特产呢！”他一边说着，一边高举起自己身后那鼓鼓囊囊的背包。
“呦，是辗迟回来了啊。”
“辗迟回来了啊，这可是有阵子没见了啊。”
“你不在的时候，你辣妈可是没少在我们面前提到你。”
“就是就是，你可是她的骄傲呢。”
店里的一些熟识的食客也认出了辗迟，有的甚至开始冲着厨房大声地提醒起来，“老板娘，你们家辗迟回来看你们喽！”
“嚷嚷什么嚷嚷，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没大没小的。”辣妈拿着勺子挑帘看向门口的辗迟，虽然她说的话里满是数落，但那被盈润了的眼眶却是掩藏不住的。
“回来了就赶紧进来干活，没见都忙着的吗！”辣妈极快地将辗迟从上打下给扫了一遍。这孩子，瘦了，也不知道这一年在外面吃了多少苦……想到这里，辣妈的眼睛不由得就是一酸，她连忙在眼泪流出来之前转身回了厨房。
蓝白碎花的帘子落下，阻隔了堂外的喧哗。大堂外的大树下，众多与辗迟熟识的街巷邻居都开始围着辗迟七嘴八舌地关心了起来。
“你辣妈这是心疼你了。”
“可不是嘛，我刚刚可看见了，那眼睛都红了。”
“辗迟这次回来可是又瘦了，也难怪你辣妈心疼。”
“孩子还是年轻啊，这才多会没见就长得这么高了。”
“可不是嘛，现在看着比他辣妈和姐姐都高了。”
“……”
厨房里，墨夷将刚煮好的三生饺子给盛到碗里，她一转头就看到辣妈在案板前一个劲地偷抹着眼泪，“辣妈，是辗迟回来了吗？”
“嗯。”辣妈又伸手摸了摸眼角的泪，声音哽咽道，“臭小子，可算是知道回来了。这一年在外面也不知道又吃了多少苦……”
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由远及近地从辗迟的耳边响起，在那抹白色的身影挑起帘子出现在视野里的那一刻起，原本环绕着他的喧闹便如潮水般轰然退去，目之所及都似乎在这一刻被模糊了阴影。
左右朦胧，上下失色，唯余黑白，此间一人。
在过去的岁岁年年里，他曾有多少次幻想过眼前的这个场景，又曾有过多少次梦醒后热泪盈眶，这些过往或许就连辗迟自己也已经记不清了吧。
多年夙愿，美梦成真，凡此过往，沧海一粟。
在执念被彻底放下的那一刻，越过时间的烟尘，辗迟似乎再次看到了那个跌倒在雨夜里的孩童，他还是那么地弱小，那么地微不足道。
一切都还是记忆中的那个模样，熟悉又陌生。雨还是那么地大，天还是那么地昏暗，一切都还是那么地令人绝望。
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他抓住了她。
即使踉踉跄跄，即使害怕彷徨，他仍是紧紧攥住了她，拼尽一切，歇斯底里……
在年幼的他紧握住希望的那一刻，昏暗里被撒下了天光。曾经的梦魇如尘埃般破碎飘散，心境中的大字在瞬间轰然倒塌。
迟到了多年的泪终于能够毫无顾忌地落下，带走曾经的懊悔与不甘，只留下欣慰与希望。
泪眼朦胧间，辗迟似乎看到了，看到了那个无措孩童脸上绽出的微笑，那笑是那么地耀眼，宛若是春日的暖阳，驱散了他心底残存下的一抹寒霜。
这一次，她没有消失。
这一次，梦醒她仍在。
“辗迟，欢迎回来。”墨夷将热气腾腾的三生饺子放在辗迟的面前，这是辣妈一早便和她一起准备的，是他们这一家人一直以来的心照不宣。
她微笑着抚摸着辗迟的头，就是曾经他年幼时那般，“我已经回来了，辗迟。以后，我也一直在的。”
墨夷的声音很轻柔，就像是一习微风拂过辗迟的心海，抚平了所有的遗憾，只留下淡淡的清凉，那是如释重负后的救赎。
“辗迟，慢点吃，别噎着。”墨夷略有些着急的声音在辗迟的耳畔响起。
“嗯。”辗迟一边大口大口地咀嚼着嘴里的饺子，一边抬起手臂抹去自己脸上的泪。他哽咽回应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从辣不辣店铺里传出，逸散入大街小巷。
“老板，来三个糖人……嗯，他买单。”在吵嚷喧闹的街巷里，空桐用手指了指摊子上那三个并排插着的糖人，结账的时候她大手一挥，用大拇指指着跟在她身后的少师。
“好嘞，拿好了您嘞。”老板喜笑颜开地把糖人递给了空桐，而她的身后是拎着大包小包的樗里。
“我就不应该跟你们出来。”少师一边从袋子里掏出钱，一边无奈地叹着气。无奈归无奈，但他却是笑着，眼里满是轻快。
“还有这个，这个，这个和这个……他买单。”空桐的声音还在前面远远地传来。
“你少买点吧，我这边都快拿不住了！空小桐！你有听见吗？”樗里咆哮的声音从少师的前方传来，语气里却是宠溺大于责怪。
“略略略。”空桐回头冲着樗里做着鬼脸，“你还好意思说呢！里面有一大半都是给你们两买的。”
“老板，结账。”少师看着眼前两个嬉戏打闹的人，嘴角也挂着止不住的笑。
“你们是一家人吧？兄弟姐妹几个感情真好啊。不像我们家那几个，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架，每次都得整得鼻青脸肿的，真愁死个人了。”摊贩老板一边找着少师钱，一边看着他们三个感叹道。
“嗯。”少师伸手接过老板递过来的零钱，他温柔地看向前面特意停下来等他的那两个人，“一家人。”
“少师！这边！”空桐举起属于少师的那个糖人，远远地向他挥着手。
“兄弟，救我啊！兄弟！”樗里抱着怀里那一堆东西，生无可恋地冲着少师的方向哀嚎着。
“来了！”少师回应道，在他转身奔向他们的那一刻，一簇早燃的烟花在他的身后绽开，带着诚心的祈愿与无限的美好。
玖宫岭，翠竹亭。
“唉。”游不动放下茶盏，看着手中的茶叹气道，“辗迟不在，连茶水都没有之前喝的那么有味道了。”
“游不动，你是对我泡的茶有什么意见吗？”碧婷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横了游不动一眼，然后甩手用自己手中的空杯撞开了游不动的杯子。
“哪能啊，碧婷。”游不动连忙把自己的杯子给攥到手里，嬉笑着解释道，“我说怎么感觉今天的茶水要比平常更为地清香醇厚，原来是碧婷泡的啊，那我可得多喝点，多喝点……”
“哼。”碧婷哼了他一声，继续转头玩着桌子上的空杯子，“好无聊啊。”
“游不动。”归海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眸看向游不动，“辗迟有说过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没有，不过估计是年后了吧。”游不动的目光逐渐拉远，似乎是想要跨越距离落在辗迟身上，“毕竟，他也已经好久没有回去过了。”
“千钧，辰月。”看到逐渐走近的千钧和辰月，碧婷瞬间坐直了身体，“快来这边。”她连忙挥手冲他们两个招呼到。
“你们怎么在这？”千钧拿起桌上的茶壶，在倒给辰月后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似乎是没想到竟然能够在这里碰到他们。
“碧婷，你们没有回家吗？”辰月接过碧婷给她递过来的茶点，有些疑惑地问道。
“辰月你忘了，我和你一样是在玖宫岭长大的，玖宫岭就是我的家呀。”
“我也是。”游不动也伸手拿了块茶点插嘴道。
“我妈妈在哪，哪里就是我的家。”归海看着茶盏里的茶叶，难得地温柔笑了笑。
“可惜了，辗迟不在。”游不动又想起了离开玖宫岭回家过节的辗迟，还没过去多久呢，他这边就已经开始怀念了。
“他不在不也是挺好的吗。”千钧看了眼游不动，放下茶盏轻声道，“他……”
“嘿，千钧同学，趁我不在说我坏话是不是不太好啊？”辗迟的声音突然从千钧的背后传出，“这一路上紧赶慢赶的，我可算是在天黑前赶回来了。”他一落座就先给自己猛灌了几口茶，看样子是累得不轻。
“辗迟？”辰月迟疑地叫出他的名字，像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不是回家了吗？”
“是回家了啊。”辗迟一边打开自己背回来的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袱，一边回复辰月道，“这不是听到你们对我的呼唤了嘛？要是我不在，你们这个年得过得多无聊啊？”
“这都是我们那必备的过年小吃，个个都是家喻户晓的，可难买了。”辗迟一个个地摊开带回来的油包，示意他们几个赶紧吃，“我一买完就带着它们往回赶了，嘶……还热着呢，你们赶紧尝尝……”
“嗯！好吃！”
“口感细腻，确实别具一番风味。”
日落月生，暮色四顾。
“话说我们为什么非得躺在房顶上看星星？去屋子里看不行吗？”少师看着夜幕里影影绰绰的繁星，感受着四面八方吹来了习习寒风，皱着眉头发出不解地疑问。
“你难道不觉得这样看很有氛围感嘛？”樗里一提到这个“噌”的一下就坐直了身子，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起范，“正所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这是在冬天。”少师转头瞟了樗里一眼，打断他施法，“况且，天已经黑了。”字数虽少，但却是极具杀伤力的。
“你难道不觉得这样很有意境吗？”樗里仍不死心，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在少师这里再挣扎一下。
“有意境？”少师重复了一遍，“我看是有疫病吧？”他啧了啧嘴，不咸不淡地继续开口，“在这么看下去，意境没有多少，风寒估计倒是能粘上不少。”
突然，空桐猛的坐起，她目光空洞地依次扫过樗里和少师的脸，面上神色沉重。
“怎么了吗？”樗里看着她的那副样子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就连开口说话的声音都透着些不自信。
“我是想说，打铁花快要开始了。”空桐看着樗里的那副样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对比于樗里的惊慌失措，一旁的少师倒是从容得多，或者说，从空桐站起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猜到了这一切。
“空小桐！”还没等樗里说出第二句话，就只听到“碰”的一声，一簇璀璨的流光飞溅四散，瞬间便洒满了整片夜幕。在这一刻银河倾落，星河浩瀚，一切想象恍若都有了实质。
一簇花落，一簇花开，流火夹杂着滚烫与绚烂，或若生命鲜活富有温度，一烟生起，一烟生息。
火树银花，星辰零黎。一树繁花开，一树繁花落，一念万物起，一念万物熄。
“真的好美啊。”玖宫岭里，辰月他们坐在结界边向下俯看着桃源山下的纷繁烟火，那五彩缤纷的烟花宛若是春日的盛景，虽无生气却充满生机。
“辰月，这个是给你的。”辗迟将一个锦盒递给了辰月，示意她打开看看。
“这是？”辰月有些不可思议地接过。
“新年礼物。”辗迟解释完又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锦盒，他走到千钧面前，侧过脸递给他，“呶。”
“给我的？”千钧似是没有想到还有自己的份，他不可置信地发出疑问。
“买多了。”辗迟不自然地扫了扫自己的脸，“你不要的话……还我。”
“谢谢。”千钧一边躲开辗迟伸过来抢的手，一边难得地笑着回道，“我还以为你今天得留在饺子馆呢。”
“我要是不回来，你们两个得多孤单啊。”辗迟不好意思地回避了他们两个的视线。如今，辰月的父亲被玖宫岭外派，千钧他又……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在离开饺子馆时对辣妈和姐姐说的那句话。
“这次，我想回去陪着他们，作为他们在玖宫岭唯一的家人。”
“你知道我没说完的那句话是什么吗？”千钧拍了拍辗迟的肩，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什么呀？千钧同学？”
“你不在也挺好的。”千钧说这话时看向辗迟，眼里有着羡慕的情绪，“你还有家人可以团聚。”
“没关系啊，千钧同学，以后我辣妈也是你辣妈，咱们三个以后都是一家人。”辗迟撞了千钧一下，把他从难过的情绪里给撞了出来。
“等过段时间有空了，我们一起去桃源山看看辣妈和墨夷姐姐吧？”辰月看着他们两个，笑着建议道。
“好啊，到时候我带着你们两个去好好尝尝我们那的特产，这次我带的少，其他的还有好多呢！”辗迟一手搭着辰月，一手搭着千钧，“怎么样啊？千钧同学？”
“棒槌。”千钧转头避开了辗迟的追问，他的语气里却难掩愉悦。
“哎，你……辰月，他这是同意了还是没啊？”辗迟摸不着头脑地看着旁边偷笑的辰月，疑惑地问道，“这就走了？不再看会了吗……你们两个倒是等等我啊？”
月下鸾天，星坠西海。
“又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啊？”弋痕夕闪身落到山鬼谣旁边坐下，笑着说道，“一个人在这想什么呢？”
“哼。”山鬼谣看着夜空中的皎月牵起嘴角笑了笑，拿起酒杯又在房顶上喝了口酒，“没想什么。”
“你们两个。”云丹的声音从小院里响起，她手里端着一盘刚烤好的糕点仰头看向他们，眉眼弯弯，“来鸾天殿喝酒不叫我？”
“我们三个有多久没在一起聚聚了？”弋痕夕给上来的云丹也递了杯酒，看着眼前这两个儿时的玩伴，他一时不由得有些唏嘘。
“不记得了。”山鬼谣拿起手中的酒杯，和他们两个干了一杯。
“很久了吧。”云丹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不过没关系，以后我们的日子还有很长。”
钧天殿内，旋柱阵中。
“破阵。”天净沙对着月色斟了杯酒，他冲着旋柱敬了杯酒，而后将酒撒向大地，“一转眼，你都离开了一年了。你和相离，左师他们在那过得还好吗……”提到他们的时候，他的眼角不由得有些湿润。
“下辈子，我们还有机会能再见吗……”
一月月相似，一年年不同。浮生能几许，幸可遇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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