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哈…最后一个。”

男人捋开额前的碎发，单手拖着尸体的腿，走到崖边，扔了下去，拍拍手，转身准备离开。

“公子，公子？阎王爷的第八千五百六十三岁生辰在本月十五号，让您回去祝寿呢。”一个戴着面具的小鬼追着男人道。

“不去。”

男人一袭玄色鎏金彼岸花纹长袍，金色的眸子如野兽般凶悍，他舔了舔唇，轻轻笑了，呢喃道：

“差不多可以见你了呢…”

“公子要见谁啊？”

“走开。你身上的鬼气太臭了，别跟着我。”

“可是我有好好洗澡啊？”

***

天启元年，风清门是所有名门望族子弟都趋之若鹜的地方。门中三祖之一的顾言礼更是人中龙凤，听说已经修炼了两千余年，大有飞升之势。

风清门挑选弟子自有一套方法，可沈欲作为顾言礼的第一个徒弟，却如同天意一般。

沈欲是当朝宰相的次子，一出生便是掌上明珠。沈相常带他入宫，皇上见了小沈欲喜欢的紧，什么稀奇玩意儿都要塞进他的怀里。

某日顾言礼如同往常一样，每月初进宫为天子祈福平安。小沈欲恰好在宫中带着侍女侍卫们玩蹴鞠。

顾言礼正端正的跪坐着，他轻轻向身前松手让茭杯自然落地下，即是一茭，合掌致谢后，低头看去，摇出了个阴杯。顾言礼不动声色又摇了两次，一样。顾言礼眉头紧蹙，却突然被一个硬物砸到了脑袋。

“你在干嘛呢？”

脆生生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小沈欲拾起蹴鞠望他。

顾言礼整理好被砸乱的发髻，对他笑意盈盈道：“我在算卦。”

闻言，小沈欲蹲下细细看，问：“算卦啊，我见我娘亲找人算过。你这个算的是什么？”

顾言礼正要捡起茭杯，演示给他看时。一低头，却发现卦象变了。顾言礼神色奇异的看向小沈欲，用食指扶正了他的脸蛋，严肃问：“要不要做我的徒儿？”

“我觉着你面善，那我便做你的徒儿吧。”

八百年后，沈欲极好的命格，与不凡的天赋，让他突破了大乘。如今的沈欲相比年轻时的顾言礼有过之而无不及。沈欲正沉醉在羡慕的眼光和在师父的无微不至的关怀中时，沈欲生平第一次听到的混沌这个词。

混沌之祸仅出现于民间传唱的话本中，这样如同神话传说一般的存在，没有人会相信这样的灾祸会再次降临人间，包括仙界，以及当时名震九州的风清门。唯有风清门三祖之一的顾言礼对此忐忑不安，时常下山游荡。门派长老只劝他不要杞人忧天，专心修炼早日飞升才是正事。

就这样，天启十二年，在众人毫无预料的情况下，混沌如梦魇一般降临人间。对此灾祸猝不及防的仙界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时间妖魔躁动，异兽横行，眼看人间逐渐被席卷成了炼狱，风清门三祖只有以命相博。

八年后，风清门三祖之一的方旭归战死，顾言礼为恢复三界秩序遭受重创，肉身被毁坏，如今残剩一缕元神被悉心尊养于梵净山顶藏经阁中。那一战，惨烈到了极点，使得整个风清门分崩离析。

战后，残破的风清门也无法再容纳弟子们继续修行，门派长老们带着座下弟子极默契的分道扬镳纷纷自立起了门户。如今宫中那位又极崇尚修仙炼丹之术，得了皇家的庇佑，四大门派如日中天，以四方为界，分别是潜竹，鹤归，芳岚，辛柏。

自那一战丢了师父后，沈欲就消失了。直到十三年前，传言逍隐山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从天而降了一位颇有来头的大师。

逍隐山山高地险，常年云雾缭绕，这一片人烟稀少的紧，连鸟都少得可怜。山顶却不合适的建了一个极大的宫殿，斗拱交错着，殿顶盖满圆筒琉璃瓦。门栏窗槅背皆用了正红朱漆，门楣上悬着金丝楠木匾额上用黑底金漆，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逍遥殿”。殿中以八根百年紫檀为柱，四根红椿作梁，连门口玉石台阶，都请工匠刻了瑞兽祥云的图样。

大殿中央，置了一六尺宽的沉香木贵妃榻，茶几上的错金螭兽香炉熏着安神的龙涎香。只见一男子半卧于塌，身着珍珠白云缎长衫，银线绣的文竹暗纹若隐若现，纤细白皙的手执着一柄骨制折扇，发丝如缎，只用一根银色丝带绑着，顺从的贴服在肩头。身旁两个婢女在塌侧恭敬的为主人摇扇，男子双目微闭，上扬的眼尾透着一抹淡淡的藕色，像是睡着了。

“这就是那位传言中欺师灭祖，销声匿迹三百多年的沈如琢？”

“正是，你看看这座山，修仙之人怎能如此大肆铺张，这山上装饰就差与宫里那位一较高下了！”

“人家现在是一山掌门，我们今日是前来求他相助，诸位，言多必失啊…”

“不过仗着自己天资好了些，竟作威作福了几百年！自己做得，别人说不得么！”

沈欲垂目听着，嘴角忍不住抽了两下，怀疑玄素是不是买到了什么廉价安神香，这些人当真是来求他办事的么？难道如今风气变了，求人的倒是爷？一个个火气大到像是要烧了他的殿！

“沈前辈！”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不足弱冠的少年，提高声量压住了众人的交谈。“在下辛柏峰章涧溪门下大弟子章澈，今日联合其余三大门派请求沈前辈相助，绞杀魔尊。”

被点了名的沈欲，不便再继续装睡，只好起身坐正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逍隐山与世无争，实在不便参与天魔人界诸道纷争。各位请回吧，不送。”

章澈一副铁了心要让沈欲出山的架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拱手道：“沈前辈师承风清门顾真人，世人皆道您如顾真人一般，谦恭有礼，除魔卫道，更是心系黎民百姓，定不能容忍魔尊掠杀无辜。”

几句赞美之词从少年的齿中逐字蹦出，一些年轻的弟子们还不知所谓，可几位年长一些的道长听了，吹着须哑然失笑。

章澈一脸事关重大的表情，接着道：“我家掌门闭关前卜了一卦，卦象称，天狼生，大凶至！此刻魔尊降世，必定就是那一颗天狼星。眼下魔尊还未祸乱三界，请沈前辈助我辈除魔！”

沈欲目光锐利如刃，就这样看着殿下众人，仿佛要将人心底的秘密刺穿。沈欲怎会不知这些人并非偏要请他出山，而是看中了自己师父顾言礼留下的许多只法器中的九龙骨诛邪珠。此物以真龙九子的头骨制成，一共九枚珠子，顾言礼将他们串在了一起，其中每一枚的威力都巨大到足以让一个国家改朝换代。当初顾言礼正是使用了这只法器才险险压制住了混沌，如今对此物垂涎不已的何止是这四大门派。

沈欲起身，眼中戾气消散得极快。他走近跪下的人，笑盈盈的看着章澈，薄唇轻启：“敢问章道长，沈某人同你有什么交情么？为何要帮你？你说的这个魔尊，该是我那不成器的师弟栾知秋吧？”沈欲举着骨扇，作为难状，“今日我若是帮了你，明日他来求我，我是不是还要助他一统三界？”

章澈哑言，他终于意识到这人真如传言一般，软硬不吃，冥顽不灵。心里不禁泪崩，姜还是老的辣，怪不得自家掌门算完那卦就火速闭关，美其名曰寻得一本旷世秘籍，还广而告之辛柏峰暂由他来当这个代理掌门。

大殿内的几位长老见章澈一脸受挫，心照不宣的互相使了个眼色。唤了一名弟子去章澈身边耳语了几句。章澈一怔，目光有些动容，回头确认了确实没有听错，于是手死死握拳，大义凛然道：“若沈前辈愿意出山伏魔，章澈可将一百年修为的丹药奉上。”

“哦？”沈欲闻言，嘴角的弧度轻蔑，嘲道：“谁不知四大门派如日中天，其中潜竹，芳岚，鹤归三家又得了皇家的恩宠，势头正盛。怎的今日推了辛柏家的小屁孩打头阵？”沈欲讽意更甚，捂了嘴佯装吃惊道，“哎呀，家道中落？该不会见了着那魔头怕的如缩头乌龟罢？想用区区一百年的丹药就想让本座卖你一份人情，我沈如琢如此不值钱么。”

见台下众人噤声不语，心里各怀鬼胎的模样，沈欲忽然想起了章涧溪那副嗤笑不已的神态。沈欲平生好友寥寥，百年间也就章涧溪偶尔与他攀谈两句。章涧溪为人直率豪爽，平日里看不得这些人势力的样子，收纳弟子也是十分随性，从不屑于与其他门派一轮高下。沈欲早就同他说过他不适合当掌门，如今他自己屁股一拍跑得飞快，自家大弟子倒要被人提出来当枪使。

沈欲吃了口茶觉得乏的厉害，打了个哈欠，伸出四根手指晃了晃，道：“七日内，四大门派各奉上一百年，否则免谈。”

台下一片哗然，一名长老摸着白须怒目道：“贪得无厌！若是三清门老祖顾言礼在此定不会纵容魔道…”

沈欲冰冷的打断他：“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我师父爱帮人收拾烂摊子，以至于现在仍在藏经阁养着。这位长老如此爱见风使舵…”一丝阴冷的笑容，从他的嘴角一闪而过，“或者说，我该尊呼你一声师叔？

长老脸色发白，胡子都要气飞了：“你…你……”

沈欲才不搭理他，摇着扇向里屋走去，“子规，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