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盛夏。
空气里卷裹着层层热浪,难得的一阵风也恨不得将空气里最后一滴水分榨干。
李响刚到办公室,手还没碰到空调遥控器,郭局便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他将一个蓝色文件夹扔到李响跟前,说道:“这是一会儿来报道的新人,你看看。”
李响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浸透,他有些烦闷地解开胸口的两颗扣子,边草草看着新人的简介边说:“这种事您看不就行了吗,我们都听您安排!”
郭局似笑非笑地盯着李响,精锐的双眸闪过一丝狡黠。
“这里面可有新人是你负责的。”
“郭局您别开玩笑了,我平时很忙的,哪有时间带新人啊!”
说罢,那个文件夹就像一个烫手山芋,李响扔还给了郭局。
郭局并不生气,他的眼睛明明看着李响,可眼神却好像飘到了更久远的地方。
“自从老曹死后,局里还是第一次来这么多新人。”
李响心里一震。
他知道,郭局口中的“老曹”正是他的师父曹闯,一名精干果敢的老刑警,是局里所有人的偶像和榜样。
曹闯死的时候李响就在现场,他知道师父是怎么死的,可残酷的现实和压力不得不让他学会闭嘴。
这一闭就是四年,自己也从一个小刑警升成了刑警支队长。
真是时过境迁啊。
郭局叹了口气,将思绪拉回到现在,他将文件夹再次放到了李响的办公桌上。
“这里面有个小姑娘叫林只只,警校毕业,各方面成绩都不错,你带着也省心。”
李响沉默着没有动弹。
郭局走上前拍了拍李响的肩膀,沉声道:“别把心思放得那么重,平时出去办案有人陪着,说说话也挺好的。”
“可是……”
可是,李响平时有太多不能告诉别人的事情要做,带着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很不方便呀。
但李响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因为这些事情涉及到师父曹闯、徐江及他们背后的黑恶势力,不能随意告诉别人。
就连他最信任的队友安欣也是一无所知,这条路注定只有他一个人走到黑。
郭局走后,李响盯着桌上的文件夹半晌,最后认命似地长叹了一口气。
他翻开文件夹,逐字逐句地看。
这次来的新人分别有姜超、伍静、陆寒、施伟、林只只。
李响停在了林只只的页面。
相片里,女孩扎着马尾,秀靥清雅,笑起来时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如郭局所说,这个小姑娘在警校各方面都很优秀,只是林只只眼底那股未染尘世的清澈,令李响有了几分恍惚。
他好像,看到了四年前意气风发的自己。
夏日的风夹带着独有的躁意,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林只只站在市警察局门口,双手挡在额前看着硕大的警徽,眼底流转着期盼的光芒。
母亲原本想让她毕业后回老家当个内勤小警察,不用到处跑,而且更安全。
可她仍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京海的市刑警队。
母亲很生气,电话都快打爆了,林只只只好暂时关掉了手机。
父亲曾经在这里工作,而他也在这里。
关于那个人只有数面的回忆却被林只只珍藏了好多年,如今都随着风交缠着,回荡在她的眼前。
听说,他已经是市刑侦队长了。
这些年,他过得还好吗?
“嘿!”
一个看上去年龄相仿的小伙子跑到林只只跟前,眉眼间带着应届生特有的单纯和热情,他咧着嘴笑问道:“你也是来报道的新警员吗?你好,我叫陆寒。”
陆寒将手在裤子上蹭了蹭,确定没有汗渍之后,大方地伸到了林只只面前。
林只只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歪着脑袋笑道:“林只只,京海市警察大学犯罪心理专业毕业。”
陆寒看着那只空荡荡的手有些怔愣,这打招呼的方式有点清奇啊,以至于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林只只笑得脸都快僵了。
“哇,原来是校友呀!”陆寒有些无措地挠了挠后脑勺。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说边往警局里走。
“你知道咱们进去都跟谁吗?”
陆寒低声问道,听上去他好像打听到了许多小道消息。
果然,在得到林只只否定的回答后,陆寒的脸上带了几分窃喜:
“我听说,咱们这次一共来了五名新人,但分配在队长手下的只有一个,你猜猜是谁?”
林只只心里一动,将脸凑近了些,问:“是谁?”
陆寒挠了挠后脑勺,傻笑道:“我也不知道,不然能让你猜吗?”
行,看来他是有些内部关系的,只是不多。
“我还听说啊,这次的新人里有个哥们可能打了,是学校体格测验的第一名……”
陆寒说了好一会儿也没得到林只只的回应,他说:“同学,我觉得你情绪不是很高涨啊?”
林只只心不在焉地四处张望着,淡淡道:“我可激动了,走的都是内心戏。”
“我知道,你就是太内向了,没事,以后在警局哥罩着你。”
林只只撇了撇嘴,正想调侃几句,楼上一道清润的声音犹如一声巨雷,震动着她的耳膜。
“李响!”
随着话音落地,林只只浑身酥麻,她顺着楼上那人的视线往后看。
第一次,就连转头这么简单的动作,她也做得如此僵硬。
只见身后的男人拿着文件夹笔直地站在门口,一身警服寸寸服帖,利落干练,宛如沙漠里的一棵孤松。
他仰着头看楼上的男人,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带了几分嗔怪:“安欣你干嘛?吓我一跳!”
安欣边往李响的方向走去边说:“我有证据证明唐小虎聚众群殴,故意伤人。”
李响沉吟了一会儿,道:
“那你和张彪先去抓人。但要在八点半之前回来,郭局让我们给新人弄个迎新会。”
……
好像吹来了一阵风,将周围的声音都吹散在空中,林只只什么也听不清了。
她的视线就像生锈的锁芯,落在李响身上一动不动。
他笑起来仍旧喜欢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而那双眼睛圆润明亮,仿佛含了一层光。
和记忆里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一模一样!
林只只双眼有些酸涩,她张了张嘴,可所有声音都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幻想了那么多次重逢,准备了那么久的寒暄,最终像翻涌的浪,在心里翻滚。
李响路过林只只身边时,目光在她的脸上匆匆一掠。
很快,他便收回了目光。
他没有认出简历里的女孩,也忘了四年前那个在路灯下哭鼻子的女孩。
时光打磨了他的一切,包括回忆。
可是,当他的衣摆轻飘飘擦过林只只的身边时,命运的齿轮开始悄悄转动,两条原本不该交集的平行线却莫名有了交点。
很多年后,李响回忆起这次见面,他都后悔没有对林只只说一句:“你好,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一首盛大而悲凉的挽歌,正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悄悄开启了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