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与连翘一同行在回枫翠宫的路上，倒是巧地和三皇子打了个照面。

　　三皇子在我的三位皇兄里，算是长相最为俊朗的。他身躯挺拔，着一袭月白色银丝暗纹长衣，两缕细长的黑发顺着双耳垂在脸侧，飘逸脱俗，那一张线条分明的俊美面孔上，双眉斜飞入鬓，两只星眸炯炯有神，眉宇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书卷之气，整个人显得儒雅斯文，风流倜傥。

　　也难怪隋锦柯曾于私下里悄悄对我说起过对三皇子的好感，如此英伟卓秀的少年皇子，就算只是相伴一程的路，也甚是养眼，更何况是与之携手一生一世。如果我不是大魏的琳琅公主，可能也会对他一见倾心吧。

　　我复又抬眼观瞧，今日，那双眸子却染上了些许疲惫，倦怠之色浮在眉宇之间，若再细细端详一番，便能看出眼底隐隐有眼圈浮出，似乎是昨夜睡得很晚的样子。

　　幸好出门前，我用胭脂细细遮盖了一下，不然昨夜睡得极晚的我，想必和此刻的三皇子该是一样的面色了。可就算是我这样精心掩饰，太后还说我憔悴了呢。

　　可惜哦，可惜如此好看的三皇子不是女子，没有什么胭脂水粉类的能遮盖面部瑕疵的好东西，因而那张本来生得很好看的脸上，一旦有个黑眼圈什么的，或是有个什么伤口之类，就很是明显。

　　曾听隋锦柯说，有一次淑妃娘娘和三皇子一同在御花园赏花，不小心被蜜蜂蛰了脖子，之后虽然蜇伤退了，但留了个小印记，父皇发现后，曾差尚医司的人送去些能够遮伤的玉舒膏，淑妃用后收效很好，想给同样被蛰的年幼的三皇子也试一试，三皇子却断然拒绝，一口童音，却异常坚定地对淑妃娘娘说，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脖子上有个小痕迹罢了，不足挂齿。就算是后来三皇子在宫中同父皇为他特意挑选的师父习武练功，也照样没有用什么遮疤之物。

　　害，不过想想，三皇子这样的面色倒也不是头一回见到了。

　　印象里，三皇子就是个很勤奋的人。好像从很小的时候就酷爱点灯读书了，听淑妃娘娘说，三皇子若是闲了，也会钻研棋术，约着太子或是二皇子下下棋。有时候去莺栖宫，还会听见从三皇子房中传来削磨木头的声音，那便是他在做些小木人、小木剑之类的玩意儿，他曾经送我一个亲手做的小木人，虽然若论刀工什么的，并不是出色的作品，但也称得上是惟妙惟肖了，至今我还将那小人放在寝殿的案上呢。

　　有好几次，我和母妃受邀去淑妃宫中坐坐，总能从窗口看到他寝殿的灯火。

　　淑妃娘娘说过，三皇子屋子里的烛光很多时候都是彻夜亮着，也曾管过他，但无奈他就是不听，硬生生养成了这么一个习惯。

　　淑妃娘娘见他无非就是用木头做点小东西，下下棋，看看书之类的，只是在做些自己的兴趣之事，便也没再因此事管过他了。

　　父皇去淑妃宫中时，见三皇子这般，也称赞过他的勤勉刻苦。

　　当下，出于兄妹之情，我关心地问他：“三哥哥，怎么今日这样疲惫？”

　　“哦，琳琅妹妹啊。皇兄没事，没事，只是昨夜看了本棋谱，没成想竟就看入了迷，钻研到天快亮了方才就寝，哈哈哈，不好意思，惹得好妹妹这样关心。”

　　他抬头对我说道，费力地从藏不住的一脸疲惫之中扯出一抹笑意，又一个不留神，眼睁睁地在我面前打了个哈欠，用那暗纹浮动的白袖掩了掩。

　　果然熬夜了，真真是如我所料。

　　突然，我脑中嗡了一下，想到了一种不敢置信的可能。

　　三皇子李昱珖，自幼长在宫里，与淑妃娘娘居于一处，想必对于这宫里的环境了然入心，其母淑妃与我的母妃多年交好，无话不谈，亲如手足。无论我和母妃是住在那萧瑟凄凉的冷宫，还是居于如今辉煌大气的枫翠宫，淑妃娘娘都待我们很是不错，在冷宫的那些荒凉岁月，是淑妃娘娘多次跪求了父皇，才终得到了能入冷宫之门，探望母妃和我的特权。自那以后，每次她都会为我和母妃带些好吃的或是其他什么。母妃被从父皇从冷宫解禁，很大程度上也是淑妃娘娘求的情。

　　若下毒之人，在此二人之中的话……

　　所以，我决心查案的事情，可是万万不能让三皇子和淑妃娘娘察觉出半分的蛛丝马迹，至少在查出真凶之前，都不可以有丝毫暴露。

　　“唉，真是的……”我佯装失落地低下眼去，撇撇嘴。

　　“怎么？发生什么事情了？妹妹怎这般愁眉苦脸的？”见我这般喟叹，他疑惑地问。

　　“唉，三哥哥，”我摆出一副惨兮兮的样子望着他，“琳琅好羡慕三哥哥呀……”希望我的表情还算是自然。

　　“羡慕？”三皇子闻言，偏了偏头，不解道：“妹妹，此话可从何讲起呢？”

　　“还能从何讲起？当然是羡慕哥哥能够定心去看书啊，能够做自己的事情啊，也没有人催着读书什么的。你瞧，”我将那书盒从怀里露出：“方才，我就只是去瞧了一眼太后，太后就给我这么盒书要我看，本来我读书就慢一些，这下，更不知道要看多久了。”我委屈道：“真是的，完全没有心情去读什么书的嘛。”

　　听了我这话，他疲惫的脸上，将将浮出几分笑意，关怀道：“妹妹，太后这可是苦心一片呐。怕是昨日停瞻之礼你忙的太累了，休息休息或许能好些。”

　　说完，他低头瞧了一眼我手中的书盒，伸手敲了敲盒面，只听盒子被敲得咚咚响了两下。

　　他抬起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原来是《三典正论》啊。也是，《三典》确实晦涩无趣，可是琳琅，你若是不看不读，不也就万事大吉了？”他说话间，冲我挑了挑眉，好是一副调侃之色。

　　我慌忙抱紧手中的书盒，回怼道：“那可不行，这是太后叮嘱的事情。我可不能和哥哥你一样，整天无所事事，就知道待在屋子里，除了读书读书读书，就是下棋，削木头，太无趣了。”

　　三皇子闻言，耸了耸肩，戏道：“哎，那好吧，也不知是谁整日在宫里乱晃，竟惹得太后亲自布置下读书的任务安定性情呢。哦哟哟，好是可怜。这般顽劣的性子，以后，父皇会把你嫁给谁家冤枉小公子呢？真是期待。”

　　“你……”我刚要发作，却见不远处是淑妃娘娘的身影正渐渐走近，慌忙藏了藏面上的表情，

　　“咳咳……淑，淑妃娘娘。”我忙拉着三皇子冲着淑妃娘娘的方向行礼。

　　“珖儿，琳琅，方才，你们这是在谈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行至近旁，淑妃娘娘见我们两个正站在一处，和蔼地问道。

　　“嗯……回淑妃娘娘，”我抢先道，“方才，我刚从太后宫中出来，太后赠了本好书给我，想和三皇兄分享分享，正巧在此遇见，却不料他看过了，我便想到几日前读的一本书里一处我还未曾读懂，便和他讨教了。娘娘，您来的时候，我们刚讨论完呢。”我躬身行礼，挤出一个笑脸，飞快答道。

　　“哦……对，是的，母妃，”听我如此解释方才之事，三皇子忙也躬身，配合着我将计就计地演了下去，“害，琳琅妹妹所困之处，于儿臣而言，倒也不是什么难题。琳琅公主学才不精，但还算是伶俐可教，我同她简单讲了讲便通透了。”

　　淑妃闻言，柔道：“那，你们就且继续聊聊吧，你们还小，正是精进自己的好时候，可莫要负了时光啊。”

　　“是，母妃，”三皇子应了一句。“母妃慢走。”

　　目送着淑妃娘娘离去后，我刚欲松口气，一转头却见三皇子朝我嘿嘿笑了。实话实说，虽然自幼和三皇子相识，但真正与三皇子独处的时候并不是很多，那样一张俊秀的少年面孔，在我面前送我此刻这般阳光的笑意的次数，真是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多……多谢皇兄相助，”我忙用袖子遮了几欲羞红的面庞，低头向三皇子施礼道，“皇兄要是没有什么事，那琳琅就且先行一步了。”

　　“哎，琳琅，且等一等。”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叫住我，对我说道：“那日答应帮你查凶，回宫后我又想了想，不知有件事情你可还记得？”

　　“皇兄所谓何事？”

　　“琳琅，不知你还记不记得，那彤絮花的由来？”他慢悠悠地开口。

　　他这一语，我登时想起昨夜木狸所言，说那彤絮花是隋勇将军征战北朔凯旋带回的战利品。但我此刻却摇摇头，不能让皇宫中人知道我与木狸暗中的这层关系。

　　我道:“确是不甚了解，还望皇兄讲述一二。”

　　三皇子便将彤絮花的由来讲了一遍，大体与木狸所言相同，只是三皇子补了一个木狸并未说出的事:“几日前，父皇来看母妃时，曾在茶水中倒入了一种黄白色粉末状的事物，加入了并不多，那茶水便甚是好喝，入口花甜满腔。父皇说，这是新从宫外进贡的茶饮，全由草药花粉合成，有养生之功效。母妃很是喜欢，父皇便命人又送了些来。”

　　“此物，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彤元养气散。父皇说，此物虽好，但一日不能多饮。”他顿了顿，又道，“琳琅，我呢，也只是胡思乱想，这黄白粉末状的能够兑水服用的事物，天下却有太多了，此番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了吧。”

　　乍听之下，我也觉得，不过是兑水能喝的用花粉做的散，宫中有相似功效的茶饮粉末太多，真是没有什么稀奇的，虽然此物被三皇子连在彤絮花由来之后说出，但不能因此便下定论，还需一番思量才是。

　　于是，我谢过了三皇子，转身离去，走出不远，加快了脚步，生怕慢了就会再也走不开，被他问出些什么，暴露我对他和淑妃娘娘曾经萌生的那些怀疑。

　　那毒杀昭沁的真凶只要一日未曾浮现，那所有相关之言语皆有值得怀疑之处，谨慎才是上策，更何况是已经被我怀疑的三皇子和淑妃娘娘了。

　　回到枫翠宫，路过正殿，红漆木门四扇皆被合上。

　　今日一早，茳蓠便陪着母妃又去了灵殿念经祈福，此时还未归来，于是枫翠宫上下只剩了守在门边的宫卫和服侍我的几个宫女仆从。

　　回到寝殿，殿中的火盆子中燃着瑞炭，彩雀正在轻轻翻着炭火，生发了一屋的暖意。

　　“殿下，”彩雀向我欠身，“奴婢方才给火盆子里新添了炭火，您冒寒而归，去盆边暖暖手吧，奴婢帮您将书盒子放去书案上可好？”

　　“不必了，彩雀，”我对她道，“我有点渴，端些水来好了，至于这书盒子，一会儿再说也不迟。”

　　“好的，殿下。”彩雀应声，退身出去备水，门咿呀呀响了几声。

　　彩雀走后，我抱着书盒，步至放着笔墨纸砚的榆木书案前，挪了挪放在案上边的几册从典阁借来的书，将怀中那只书盒放在那些书的下面。这样一番掩盖，谁又能想到里面装的会是话本子呢？除了宫中来往的几个仆人，便不会再有人来我寝殿，于书案上如此放置，虽然不是极其隐秘，但仍然很是安全。

　　我坐在椅子上稍微休息片刻，待心跳稍微平复些了之后，便打开了书盒，翻开里面的话本子，随意翻看起来。

　　话本子中的故事无非就是些女孩子被男孩子调戏了、强吻了等等一系列的事情，这样的话本子，我每日里早晚必翻阅几遍，因此，早已经熟悉无比了。我随意看着看着，竟看到了一篇关于女子的诗词。

　　那是一篇描写女子容貌的诗篇，诗文中提及：“有女子，清丽绝尘，倾国倾城。“

　　这诗，倒是勾引起了我的兴趣，遂仔细观赏起来。

　　话本子中的女子，长眉弯眼，皮肤晶莹剔透，琼鼻樱唇，一双杏眸，顾盼流盼之间，顾盼生辉，好似春风中盛开的娇艳玫瑰，让人忍不住地想要采撷。

　　“真是美人啊！“我不禁叹道。

　　我正在欣赏之际，寝殿的门被人轻轻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