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很快适应了大学生活。
她目标清晰而单纯，考研上岸京中医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不变的梦。
秋风吹来的时候，学校里的丹桂散出第一缕香，赵安的生日到了。
她月份晚，高三是班里的同学陆陆续续都成年了才轮到她。
陆陆续续收到了几条同学朋友们的祝福，直到晚上十二点的最后，赵安知道不会有妈妈的短信了。
很难说心里是失望还是不失望，十八年如一日的拒绝，连苦涩都成了平常。
深秋寒凉的夜晚，连星星都黯淡了微光，宿舍里很安静，质量不怎么样的床帘里漏出几丝手机屏的白光。
赵安翻了几个软件，突然点进了一个很小众的社交软件。
还是之前刷单时下的。
刚刚注册成功的直播间被打开，赵安看着屏幕里那张脸，几乎有些艰难地笑了一下，发出几声气音——
“赵安，生日快乐”。
信息时代的直播间如星星一样多，没人知道一颗星星刚刚亮了一下，然后永远熄灭了。
赵安大学过的乏味而精彩。
连年压抑的生活磨去了她本身该有的热情，有时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故意拒绝社交的，班级里永远默默无闻几乎被遗忘的人，永远在评奖学金时大放光彩。
但有一点不一样，赵安在大二时遇到了一个叫周景明的人。
赵安大一时为了学分混进了民乐社团，她手生的很好看，纤细修长，只是带有薄茧，社长看见的时候眼睛都亮了，几乎立马拍桌批了个勾。
这么好看的手，切脉针灸时漂亮的宛若一场艺术，拉起二胡来却僵硬的如冻在冰箱里的罗非鱼。
赵安听见这个比喻愣了一下，她回头望去，发现男生靠在琴架上看她，表情一言难尽，
“按过去啊，这是G调你往下按 ，哎哎哎不是不是......”
本就艰涩的曲调走向了更诡异的方向。
男生“啧”了一下，走过去，语气认真，“学姐，能告诉我你怎么留在民乐队的吗？”
赵安深思，须臾比他更认真道，“手好看”。
男生一脸痛惜，扼腕不已，“委屈手了”。
赵安笑了一下。
宛若名贵瓷窑里烧出来的冰裂的釉，温润如珠，光华闪烁。
周景明看的有点愣。
后来他发现，这个不怎么说话的学姐除了音乐一窍不通，其他地方简直好的过头。
他觉得这个学姐像是一只蚌，拼命想用沉默不言的外壳裹紧柔软敏感的内里，抱着软的出奇的蚌肉，可怜地躲在看不见的角落；又像是一只奶猫，尚未获得疼爱却已经经历风雨，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把她激的浑身炸毛，却又不得不强装镇定地“喵”一声，表示她毫不在意。
可怜又可爱。
他觉得不能这么形容一个女孩子，却又觉得没有更合适的词。
周景明有点想犯贱。
他实在是有点想看学姐炸毛生气的样子，那怕是被蚌壳咬一口。
周景明长叹着给了自己一巴掌，义正言辞地骂了一声“狗东西不是人”，喜滋滋屁颠颠地跑过去逗猫了。
五月枳壳洁白黄蕊的小花开满了半山坡，琴房里只有他们俩个人，周景明掐了一朵长进窗户里的白花，轻柔的戴进了学姐乌黑的鬓间。
这动作不可谓不暧昧，而他的神情却温柔认真到了极致，“学姐，我发现我有点喜欢你啊”。
女孩头顶两根小小的呆毛“刷”地立起，眼睛瞪的又大又圆，手下的音乐乱出了一部交响曲。
看的周景明心满意足。
他正等着被狠狠挠一爪子，突然间赵安神色转瞬又恢复了平静，道：“周景明啊.....”
莫名地周景明呼吸一窒。
“你应该是不喜欢我的”，
周景明没想到自己吊打內娱的演技竟然这么容易就被看穿了，正要狡辩，又听到赵安支支吾吾的说，“我以前高中的时候跟你一样，也以为自己喜欢他，其实...唔...”,
赵安费力的想着那段越来越模糊的感情，年少时一点情动都要被误以为喜欢，然而分别后，才发现那段感情比喜欢复杂许多，却又不是喜欢。
她深思的样子难得戴了几分害羞的红，周景明觉得自己嘴里像是灌了一缸醋，咬牙问，“谁？”
“没什么”，赵安把花摘下来，笑容无奈又发苦，“总归别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别喜欢我”，
“不是什么好事，也没什么好结果”。
她打工、拿奖学金、勤工俭学，一年一年，满心欢喜的给家人说，期望也能得到一句夸赞，却只听到妈妈淡淡的一句，“真厉害，以后就不给你钱了昂”。
说完她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像话，补了一句，“家里情况难，你也知道，雪儿又上那么多补习班......”
那样的苦涩，让人想起巧克力与糖醋排骨，抑制不住的从女孩身上散发出来。
周景明有些慌，他是想让小蚌咬一口，好露出里面温润如玉的珠光，或者被小猫张牙舞爪地挠出口子，这样他就好用毛线球一点点哄回来，而不是这样，女孩眼里难过的像藏了一片海。
男生向来高调嚣张，如今却难得的手足无措。
然而更让他慌的是脑子里那句话，跟拉了警笛一样360°一刻不停的打转，像是早八订的闹钟，响的脑仁发懵，
“你惨啦！你坠入爱河了！”
周景明用了很俗、很老套，他曾经不屑一顾的方法——去甜品店最高的货柜上买了一盒被雕成花的巧克力。
他觉得这真的很俗，送完后很铁不成钢地倒在了被子里。
周景明你傻啊，他把头埋在被子里骂了自己一句，又嘿嘿地笑起来。
室友看的一脸嫌弃。
他却不知道女孩小心翼翼的掰了一块放进嘴里后，突然抹了抹眼睛。
记忆力那口苦到灵魂里的巧克力味道的冰淇淋，开始慢慢变得模糊。
周景明在赵安的世界里很是喧嚣了一阵。
他的喜爱大方而得当，直白却不冒犯，使得那样汹涌的感情袭来，竟然让赵安这种级别的社恐都没有生出想逃的心理。
只是有一点比较固执。
赵安练习针灸经常在自己身上找穴，周景明当即撸上袖子，
“扎我的，这肌肉这线条....学姐就不想来试试？”
“看着肌层分明的纹理，卓越出色的体脂......学姐你怎么能忍住？！”
少年虽是开玩笑，眼里却透露着赵安从未见过的认真。
赵安叹气：“我不疼啊”。
“怎么会不疼呢，你不觉得疼，我看的心还疼呢”。
周景明又是哄又是逗，跟哄祖宗一样总算让这小猫屈尊降贵下了爪子。
“你怎么...”赵安有时也很无奈，语重心长道，“你怎么这么固执啊，我又什么好喜欢的，你真是....”
赵安自认自己无聊又无趣，殊不知她那副心软却故作冷漠的样子每次都让男生感觉心里被挠了一下。
看的人心痒。
少年只是笑，“可我就是只喜欢你啊，我有什么办法”。
“赵安，我不会打扰你学习，不耽误你考研，也不会用自己的喜欢逼你对我生出感情，喜欢你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所以......”，少年笑得更灿烂了
“所以你不要觉得有负担，你尽管去做你的事，而我可以等”。
他笑得牙都快露出来，意气风发，“我一定能等到”。
赵安愣住了。
她觉得自己得到了一个宝盒，钥匙就在手里。
只要她打开，就能得到她梦寐以求的不顾一切的偏爱与选择。
只要她打开。
但她还是退缩了。
在大二暑假那年。
大二那年她回到了H省，程澈两年兵役服完荣归故里，继母和爸爸高兴地大办了一场酒席。
她跟空调坐在包厢的角落里，听着父亲一遍遍夸儿子真有出息，十里八乡都比不了。
他喝的红光满面，语气间全是骄傲与自豪。
赵安看的出来他是真高兴。
“当两年兵就是好几万，到时候上大学又能减学费，还是儿子争气啊，不像那个丫头学费又贵时间又长，真是一点也不体谅家里.......”
赵父唏嘘。
赵安看得出来他是真的这么想。
可是......
可是这几年的学费与生活费都没让他掏一分钱啊。
女孩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抬头。
不能哭，
不值得。
“啪！”
二姑狠拍了一下桌子，筷子在圆桌上发出令人心惊的响声，“赵德海，你钻钱眼里了是吧！”
“这么懂事的孩子你看不见，争着给别人的儿子当爹！你要是不想要安安就给我，我供！”
赵德海冷笑，“这丫头片子我供了二十多年，还没等她孝顺我呢，你想捡个现成的便宜，没门!”
二姑气的手都在抖。
眼泪终究是落了下来。
赵安强笑了一下，“我去个洗手间，你们慢慢吃啊”
她看着镜子，里面的人苍白悲伤，想起来高中的某个少年给她说，要多笑。
又想起来有人说，“学姐，你笑起来怎么这么好看！”
笑——！
僵硬地勾了勾唇，
笑啊——！
面部的肌肉费力地扯出一个难看诡异的笑。
脸上全都是眼泪，止不住，流不完。
赵安抵在墙上，突然打了自己一巴掌。
“不许哭......”
又是一巴掌。
“不许再哭了呜......”
一掌连着一掌，小猫一样的呜声听的人揪心。
“最后一次，赵安”。
“再也不哭了，再也不为他们哭了”。
她哭累了，冰凉的果汁在胃里翻涌，一下吐了出来。
连着眼泪，连着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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