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路曼曼其修远兮

回宫的时候，息月见了一个很熟悉的人。

是夕雾的二哥哥，叶家二公子，叶褚风。

他一身青绿锦袍，腰间挂弯月玉佩，底端下坠着小小的铃铛，面色沉静，福身执礼：“陛下，公主。”

息月蹙眉，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褚风，你为何在此处？可是师兄或将军派遣你来的？”

青年面色有些白，低头道：“是我自己，要来追随陛下。”

息月一瞬便知是为何，心里闷的厉害，张了张口，半晌才出声：“你的志愿呢，也不要了吗。”

随着她清润的声音落下，青年的面色更加苍白，低着头。

而此刻，他想，无论他的头颅低下多少，也应不会有人，会柔声告诉他，要抬起头来，看世间山水。

他羞愧于见她。

澹台烬瞧了瞧，冲青年摆了摆手，吩咐道：“叶公子先行退下吧，孤晚些宣你觐见。”

叶褚风执礼，转过了身去。

方走了两步，便听一阵声音，穿过蹭蹭迷雾，如山中第一缕暖光照耀开来，温暖着，照亮晦暗的心脏。

“叶褚风，抬起头来！”

他停了脚步。

“我那时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

他嗓音嘶哑，极力压制着，低低道：“记得。”

息月转身看他的背影，认真道：“那便记得，要做好那样的人，对得起你过往的刻苦努力。”

她转过身去，裙摆随着黄色丝绸织金锦披划过优美的弧度，抬了步子，走入宫门。

澹台烬负手，跟在身后，大步迈开步子。

而无人看到处，叶褚风缓缓抬起头来，一只大雁自他眼前呼啸而过，奔向更广阔的天地山川。

他坚守自己曾经的心之所向，此后永淀。

秋日的天，周宫种的梧桐树飒飒抖落叶子，风一吹过，便浮在半空，等着属于自己的主人，接住它。

息月摆着手臂，缓慢走在宫道上，她没有伸手接叶子，却在又一阵暖风吹过后，紫色宝石的精致小花冠上落下了一片。

息月说：“我哥哥被你关在了何处？”

澹台烬低着眼睛，跟着她的脚步走，走在她的影子里。

他说：“没有关，只是让他去了一处封地，当个闲散的王爷罢了。”

前面有小石槛，息月小兔子一样跳过去，晃着手臂，道：“我母后的墓陵呢？你迁往何处了？”

他抬眼看了她在阳光下宁静娇小的金黄背影，道：“王后娘娘的墓陵随着澹台明朗去了封地，王后娘娘的弟弟，接回了王后娘娘的棺椁，重新葬在了清河祖坟。”

息月仰头看着耀眼的日头，说：“那是我母后的老家，她一生被困在宫里，死前握着我的手，嘱咐着我和哥哥，说：我的月月，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只有明朗了，你们二人要记得，互相照看，不生嫌隙。母后年年月月都盼着归家，现在，母后回了家，也圆了心愿。”

澹台烬静了片刻，道：“你讨厌我母妃吗？”

息月笑了笑，背着手，向前慢慢走。

二人一前一后，梧桐树叶缓缓落，金灿灿的阳光洒满大地，她们亦在其间。

息月忽的说：“小郎君，我不讨厌你。”

她说：“我知道，母后最厌恶的，是那些自诩深情，却又娶下一个又一个的可怜女子入这深宫，折了她们的翅膀。所以我不唤他父皇，因为母后每每见到他时，眼底总是厌恶的。”

息月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母后只是不喜欢宫廷，但是宫里的许多娘娘，总是很爱往母后这里来，她们来时欢声笑语，很开心，不像在周皇面前一样拘谨惶恐，我还记得，周妃娘娘总是爱喂给我许多好吃的糕点，宋美人家中富甲一方，总会送我很多珍贵的宝石玩具 ，绣工了得的虞妃娘娘，会为我绣好看的绣鞋，还有文采斐然的清才人，英姿飒爽的宵答应，美丽的宣娘娘。”

澹台烬在她的身后，默默听着。

“她们总不许我叫她们娘娘，会哄着我叫她们姨姨。柔妃娘娘走后，母后也时常会去看后花园里的蝴蝶，后来，母后与众位娘娘求情，护下了你，后又待你如亲子，我想，柔妃娘娘在世时，应是与母后和姨姨们很交好。”

息月转了身，乖柔的面庞蕴着暖暖笑容。

澹台烬停下脚步，她的影子覆盖住他的影子。

息月负手，走到他的身旁，牵了他温热手掌，缓缓道：“我们去看看柔妃娘娘吧，去陪一陪她。”

他眼底含泪，手掌回握柔软指尖，笑道：“好。”

树影交错，他们彼此相握，于是再多的苦涩便被安抚下来，素来阴暗脏恶的魂魄是从来没有过的安宁温柔。

是啊，她是他的生命。

他不渴求其他，只希望，她不讨厌自己就好。

珠泪变化，渐渐生长。

人间最好在秋季，是暖阳，是相遇，是不可言说的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