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承认,他在我面前跪下时,我被吓了一跳。
不,是让人惊艳的那种吓。
他小我五岁,可是却比我矮不了多少了。他身上的蓝色格子西装将他衬得更加冷艳帅气。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却挡不住他眼神里漏出的忧伤。他的嘴角还有乌黑的血渍,声音沉稳沙哑:“少爷。”
我那时也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下意识去扶他,让他站起来别跪着,可是父亲却用他那一贯冷漠犀利的眼神扫我一下,我被盯得发怵,不敢动作。他扬起手上的鞭子,“呼”的声音撕破空气,长鞭甩在跪着的男孩子身上,男孩身形一抖,努力吞回一声呜咽。我本该早已习惯了父亲这种举动——对待下人,他都是如此,可是我还是没有忍心,一向懦弱的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上前一步挡住他:“爹,这是……”我想问他这是干什么,他却平淡地说:“你的生日礼物嘛,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玩具……”玩具!?我被父亲的用词惊的浑身一颤。
这本来没什么奇怪的,我说过了,父亲从小便教育我,说少爷就该有少爷的尊贵样儿,对待不听话的下人就该打,没什么好心疼好犹豫的;教育我要时刻摆出少爷的富态来,不然就抵不了这一声声“少爷”。可我厌他那套,甚至感觉恶心,可能我生来就性格懦弱,低三下四吧,为此父亲还骂过我,说我没有能力掌管刘府。我说好办啊,聘个管家嘛,他就咬着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管家?!那你是什么?!草包吗?!你若是想要,我可以买来个给你玩玩。
——我没想到他竟然做到了。
父亲把鞭子递给我,用脚尖狠狠踹了一脚前面小男孩的屁股。小男孩木讷地跪在那里,真像个玩具般不动声色,任凭打骂。
父亲教我用鞭子,说你若是乐意了就打他,说着又要给我“示范”。我马上拉起男孩说不用了不用了,然后将男孩带进房间。
男孩子很聪明,知道我救了他,进了房间又要扑通给我跪,我马上拉他坐在床头。我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清澈的眼神,嘴角的血渍,心扯着一阵阵疼。我小声叫侍女阿弦给他打了盆热水来。我捧着他的脸蛋,小心翼翼的擦,像是在修补一件精美的工艺品。他的嘴唇止不住的颤抖,牵着嘴角的伤疤,晃我的眼。他有些惊讶,更多的是无措。30分钟后我才开口对他说了话:“疼吗?”他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小声问:“少爷……不喜欢我吗?”怎么会不喜欢?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突然又反应过来,他只是我的“玩具”。我很认真的对他说道:“我与你,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我们可以做朋友。”他却拼命摇头,如被枪声惊飞的鸟雀般一跳,许久才吐出一句:“请注意您的身份,少爷。”他把少爷二字咬的很重,我没由来的生气。他看见我脸色有些不对,马上又要跪:“对不起少爷,请您责罚……”为什么要道歉啊?为什么?我说了我与你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你为什么要……?那是我第一次感到刻骨铭心的无奈,我有些自责,我为什么要把对于这种阶级的憎恨甩到一个无辜的可怜的七岁的小男孩身上?可是我更无奈,对于想要改变腐败社会的力不从心,以及对他的心疼与对他行为的无奈一起涌上来,让我一阵恶心。那是我第一次这么恨,这么恨这个社会,这个阶级,这么恨少爷这个身份,恨我自己,恨我的父亲,恨在街上到处欺侮人的权贵。
我咬着牙问他,你干嘛总是下跪。他很镇定的说着让我万分痛心的话:“父亲拿铁棍打我,我要是跪下就打的轻些。”我注意到他手腕上露出来的疤痕,急得往前靠了靠:“那你为什么不跑?”他许久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后来回想起这件事,我也觉得我不也是如此吗?我如此憎恨这个地方这些人,不也逃不掉吗?可是当时我只剩了着急,问他:“那你是怎么来的?”他垂下眼帘说:“父亲那晚喝醉了,打了我,说我没用,就把我扔出去了。刘老爷捡了我,救了我一条小命。”我蹲下身捧着他的脸,看他一脸的红霞,看他白皙的皮肤,看他红润的嘴唇。几秒后,我才反应过来,连忙放手。
“龙傲天!!!”父亲在外面叫。我们两个短暂的聊天被打断,小男孩受了惊,飞快朝门口走去。
他走出去后,我闲来无事,打开书包,温习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