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那些冗长的记忆要从何说起呢？ 那些情感根本不算坚不可摧，因为那些所谓的并肩陪伴用一支烟就能灼烧出窟窿般的破绽；但是也不算不堪一击，因为至少他曾经很用心并且静静地看着他。 这些记忆在时光之海里浮浮沉沉，游行过峡谷与礁缝它们就缓慢地沉入深渊最后破裂得粉身碎骨，碎掉的粉末又在全世界游走，在大海潜行，在天空低掠，在心头尖锐的疼痛。 却无论如何不会再有相见的一天了。 “来美国那么久，其实还是觉得不喜欢，旧金山太热闹了，有时候觉得格格不入。” 工藤新一放了筷子就这么自顾自说着，神情有些恍惚声音细微地下沉带着怀念的熟稔，“就好像日本的京都，你应该去过，京都就安安静静的，那些寺庙里夏天葱葱郁郁的秋天又都是红叶，春日的樱花开了那么多我却也很久没能看到。” 或许今夜真的是安宁了，他在枪林弹雨里摸着黑踩在生死边缘，从没有一刻他能够卸下所有的紧张防备，丢下所有的伪装和强硬，将自己安置在宁静里。 有人给他做饭，还能陪着他一起吃。 他在日本的故人都还好么，那些深刻如骨髓的从前，他从来都不敢去想念。 “你左边脖子上的伤口哪里来的？” 赤井秀一淡淡的听着，烟已经燃尽了被搁在玻璃烟灰缸里，如果说起孤独和怀念，那么他完全没有发言权，因为他早已经麻木了。 在他眼里不会有樱花，只有比那更艳丽的鲜血；他无法去欣赏女性的美丽，因为再美丽的女人都有可能是他要抹杀的对象；他更加不会去注意城市辗转的四季，走过的城市太多他早已经模糊了所有的记忆了。 全世界的日出都是太阳升起，每一个角落的日落都是余晖散去。 毫无例外。 他只是被少年这种气氛稍微感染，觉得聊聊也未尝不可，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他觉得他们多么像是朋友。 “这个？”工藤抬手摸了摸左颈侧接近动脉的地方，手指下微微凸起的粗糙提示他伤疤的所在，他苦恼地很用力回想，“大概是一年前和获加行动的时候被哪个CIA划伤的吧。” 身体上的伤疤已经太多，记得每个伤疤的来由有点难。 “那次好像和CIA交手，我们的部署出了点问题，我身上又什么武器都没有，你应该知道想要杀我的人太多了，FBI也是，CIA也是，又或者是组织里也有为了争夺利益而自相残杀的情况，这没什么。” 那一刀已经离主动脉那么近，再一寸就可以直接割断他的生命，赤井秀一眼神黯了黯，“为什么，你才二十岁。” 为什么那么小的年纪就要到组织里过着刀锋上的生活，他完全应该安静幸福地生活在日本，东京也好大阪也好，又或者是他那么憧憬的京都城。“原因也很难说清楚。”工藤迟疑了一会，手指拨弄着筷子，胸腔开始升腾起不详的痛闷感，“赤井君，如果是你的话……” “你会相信永生不死吗？” 毫无预兆的，对他来说已经很是熟悉的刺痛从心脏开始喷涌而出，少年的脸色骤然变得骇人的惨白，他捂住左胸觉得自己的心脏在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骨骼像是要疯狂地断裂尽碎开。 “永生不死，什么意思？” 赤井秀一很快注意到他的异常，他的脸血色尽失好像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白皙的手背极度用力仿佛想嵌入胸腔里去，青色的筋络清晰地暴出来，他摇晃着站起来却又像要倒下，“喂，你怎么了？” “那大概就是……” 在他彻底栽倒之前赤井不得不上去接住他，少年的额头抵在他的肩膀，瘦削的肩胛骨在他的掌心下剧烈颤动，他不由得收紧搂住他身体的手，赤井才发现他的身体很冰，明明暖气已经开得很够了，明明他已经紧紧贴住了少年的身体，工藤新一却还像尸体一样所有的体温全部流失。 想起不久以前的夜晚，少年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个圆滚滚的大神用明亮的眼看着他说他怕冷睡不着，这毫无温暖的冰冷让赤井秀一的心隐隐作痛。 眼神已经涣散，呼吸沉重浑身抽搐，工藤却还是揪住赤井秀一的衣领想要坚持说着，断断续续带着抽吸的痛楚的嗓音带着苦涩的自嘲，“大概是我这样可笑的样子。” 赤井秀一似乎被震惊而愣怔了很久，直到怀里的人已经晕过去彻底没了动静他才回神，快速将少年带回房间，找了电热毯垫在床上，再用被子将他严实地裹起来，犹豫了一会又将唯一的毯子也加上去。 从未为其他人做过这些事情的赤井秀一动作略显笨拙地再加了他最厚的外套，仿佛这样做了那个少年就能拥有最正常的人类的体温。 之前的违和感又在他心头作祟，他不明白事情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房间安静得只有灰尘空虚地抖动，赤井秀一站在床边低头看着他，看着他的眉角，看着他紧闭的眼，看着他的鼻梁，看着他薄薄的唇，看着他圆润的颧骨，看着他下颌的轮廓线条流畅地延伸至颈脖。 到底是哪里不对。 这张脸。 工藤新一。 是什么秘密不为人知。 赤井秀一在静寂中一遍遍用眼神描绘着少年的容貌，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看着，重复地记忆着，就像要将他刻进骨子里一般。 「赤井君，如果是你的话，你会相信永生不死吗。」 「永生不死，那大概就是我这样的，可笑的样子。」 黑暗中他微微睁大了眼，什么东西在崩塌的尘土中破土而出，赤井秀一瞬间转身狂奔，来不及等电梯一路从十几层楼梯奔下，打开房门冲进车库，喘着气大力拉开车门从雪弗莱方向盘下方的凹槽翻出之前从资料上剪下来的少年的照片。 十七岁的工藤新一，和刚才在他怀里的少年容貌任何一个细枝末节竟然都如出一辙。 真相与他已经如此接近让他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心跳因为无以伦比的错愕而开始失衡，他开始觉得这个世界如此的不可思议，会有这种事情吗？ 工藤新一才二十岁，应该是刚刚经历了成长期。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事情吗？ 会有一个处于成长期却和三年前的自己长得一模一样、毫无成长痕迹的人吗？ 手机开始规律的震动，赤井秀一仍旧在难以置信的情绪里无法摆脱，打开手机—— 「J.W在G031国道与边郊城区交界处现身，携带重型武器。」 J.W是尊尼获加的简称，沉寂了几个月以后，他终于再一次出现了。 将工藤新一的照片小心地塞入口袋里，赤井秀一浑身嗜血的细胞兴奋到战栗，他预感到他即将打开这神秘的潘多拉的魔盒。 这个世界，没有他不能知晓的秘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