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凭心而动

唐莲闻言，叹道，“我自小出生在唐门，门规森严。十二岁前在内房六门修炼心法毒术，十六岁时练成外房三十二门所有暗器手法，十七岁时来到雪月城拜师尊为师，至今已有九年。”

“这二十六年间，仿佛所有的事情都是既定好的，我只需要完成即可。这凭心而动，我不太明白。”

唐柒柒听得此话，有些鼻酸，她自记事起就不曾见过父母，唯一的亲人只有哥哥和怜月师父，但怜月师父身为唐门上一代三杰之一，多有门内事务要打理，所以大多时候都是哥哥在带她。

长兄如父，这一句话用在他们兄妹二人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她虽为唐门人，可在暗器方面却是天资不足，初时也沮丧过，那段时间全靠她哥的鼓励她才能坚持将暗器手法全部学完。门内弟子也有看她不顺眼的，不过是因为她哥是唐莲，师父是唐怜月才不敢放肆，但风言风语总是有的。

当时年纪小，不禁气，时常和一些人动手，最后还是要哥哥给她收拾烂摊子。

后来她跟着哥哥来了雪月城，许是因为几位城主与长老、弟子们都很随和，她这性子不但没改反而越来越无法无天，依然没让唐莲省心。

思及此，唐柒柒不由得想，她这性子怕是改不过来——尤其是在旁边还有司空千落这么个“同道中人”在的情况下——希望这一趟能把她哥带歪......呸不是，让她哥'凭心而动'一点。

她将思绪拉回到无心之事上，开口询问无禅，“那无禅师父，你觉得无心是个怎么样的人？”

“在下很小的时候，就随大觉师父离开了寒水寺，之后就很少同无心见面，了解不深。”

“但是小的时候，有一件事情令我印象深刻。”

那时无禅正在寺内打拳，忽听得背后一声稚童的声音，“这就是金刚伏魔神通？”

无禅转过身去，同他打了声招呼，便听他继续问道，“只是何为神魔，此事应当由谁来评判呢？”

无禅挠挠脑袋，“我不知道。师父他们说什么是魔，那我便除什么魔。”

“经书上说，除魔是除烦恼之魔，当除得不是外魔，而是心中之魔。”无心稚嫩的声音到现在还能回响在无禅的脑海中。

“若不是听你亲言，我一定不会相信，这是一个五岁幼童所说的话。”唐莲微微点头。

“可这凭心而动......”

司空千落听到此处已经有些不耐了，她站起身来，“有什么好琢磨的。师兄，你就慢慢想吧，本姑娘啊，就先去睡觉了。柒柒，走吗？”

唐柒柒点点头，上前给了她哥一个鼓励的手势，“虽然我也不太明白，不过哥，睡觉要紧，我先走了！”

说罢两小姐妹穿过走廊走向客房，一路还隐约听得见点她们的声音。

“你怎么也不明白啊？”

“我不是不明白这四个字，而是不明白在这件事上怎样才算是凭心而动。”

唐莲无奈地摇摇头，“无禅师父，明天就要去于师了，若是碰见令师弟，你会怎么做？”

“凭心而动。”无禅笑答，“唐兄慢想，在下先回去睡觉了。”

天女蕊见他一筹莫展的样子笑了笑，走上前去，环住他的肩膀，轻声道，“凭心而动也好，随心随性随缘也罢，遇见之时，心中那刹那间的反应，便是你的心了。”

唐莲左思右想，还是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我觉得无心，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更何况在马车上，他也算是救过我们。可......”

“你啊，就是想太多了。”天女蕊说道，“这般瞻前顾后的，哪有个少年郎的样子。想不通就先别想了。”

说完，天女蕊叹了口气，流露出一些不舍，“明天，我就要回三顾城了。”

唐莲动了动唇，转过身去似是有话要说，而天女蕊却在这一刻将唇覆了上来。

四周寂静得只能听见二人的心跳声，唐莲也没有躲开，难得放纵自己这么一回。

良久，天女蕊看见他通红的耳朵，轻轻笑了，没再多说什么，只叮嘱道，“明天，你要小心哦。”说完便转身离开。

唐莲凝望着她的背影，下意识向前走了几步后，却又停了下来，好像想要说的话被什么东西羁绊着，怎么都说不出口。

夜幕下，唯余他一人静静站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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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无心三人站在大梵音寺门外，萧瑟开口说道，“无心，我最后一次提醒你，这次法事势必会惊动整个于师，到时候会有很多高手赶来，你有信心吗？”

“那又如何？”无心并不在乎，只是抬头凝视寺庙门上挂的牌匾，“老和尚已经不在了，谁能管得了我？”

几人迈步进去，三百和尚念颂经文的场景何其壮观。

无心走进大殿，从袖中拿出一个东西，神色郑重，缓步走上前将那东西放置在了佛坛之上。

“那是什么？”雷无桀问道。

萧瑟也看了一会，皱眉猜道，“难不成是舍利？”

“舍利？”

“有些高僧坐化之后，身体里留有珍珠般不融不灭的物体，俗称舍利，是佛家圣物。”

无心没有反驳他的话，“老和尚死后身体瞬间尘灭，但在那灰烬之中还留下了一颗舍利。”

“老和尚生前回不来，死后，我带他回来。”

随着那诵经声响起，无心身后竟发出阵阵金色光芒，隐隐出现一个身影。

“傻孩子。”

无心不可置信地转过身，看见熟悉的面容，忍不住跪倒在地，眼中泪水汹涌而出，“师父......”

“莫哭，你该回你自己的家了。”

无心抽泣着说道，“无心的家，是寒水寺。”

“真是个傻孩子，寒水寺只是你一时栖息之地，如今你已经长大了，该回你自己的家去了。”

忘忧轻拍他的肩头，“你的家，是一个很自在的地方，乃方外之境，天外之天哪。”

“不，弟子哪儿也不去，”无心摇头，只重复着这句话，“弟子就想回寒水寺。”

“唉，真是个傻孩子，只有那些人认为，你会成为颠覆这天下的火种。”忘忧叹了口气，背过身去。"

“求师父...求师父指点无心的路！”无心抬起了头，望着忘忧的背影。

“其实，我们并非师徒。只是有缘，相互陪伴着走过一段路程罢了。”忘忧微微含笑，“我陪你的路已经走完了，接下来的路，只能靠你自己去走了。”

忘忧没有再看无心，往前一步一步走着，身影便也一点点散作金光。

“师父！”无心哭着猛地向前扑去想抓住他，最终只能颓然伏地痛哭。

“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勿忘本心。”忘忧的声音最后一次传来。

无心用力叩首，“无心，谨遵师父法旨！”

萧瑟和雷无桀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无心才从里面出来，清了清嗓子说道，“走吧。”

“这个时候就别装出那副白衣胜雪的样子了，”萧瑟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平淡的外表，“我们都看到了。”

“唉，本想成为那玩世不恭却又孤傲于世的超脱之人，没想到连个老和尚我竟然都舍不得，失策呀失策。”无心叹了口气，“但老和尚说了，剩下的路，还是得自己走。”

“忘忧大师佛法奥妙，但有句话说的不对。”萧瑟看着他的背影悠悠说道，“接下来的路，不只你一个人走。”

“还有我们，”雷无桀笑道，“我们陪你一起走！”

无心愣了愣，回头看向两人，二人皆肯定地对他点头，他笑了，觉得前路也不是那么渺茫了。

三个人最后肩并肩走出寺庙，一个红衣似血目光澄澈，一个白衣胜雪嘴角含笑，剩下一个喜欢把手搂在袖中，整个一懒洋洋的贵公子形象。

但他们却有一点是相同的——三人的眼睛里，燃着的都是少年人才有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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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唐莲一行人跟着大觉已然赶至，一队人马在看见天边消散的金色光芒时都停了下来。

“那是什么？”司空千落问道。

队中一位大师答道，“那是漏尽通。”

大觉一抬手，“诸位，邪魔就在前面的荒山之上，加快速度！”

几位大师策马离去，而唐莲几人却没有急着往前走。

“据说佛门六神通中有一门叫漏尽通，人虽死，元神却可保持不灭，直至最后一丝凡尘执念散去。”唐柒柒解释道，她望向那抹即将消失殆尽的金光，“这应该就是忘忧大师的元神执念吧。”

“原来无心，是在给忘忧大师做超度。”唐莲说道。

“我听师父说过，他的故乡就是于师。”

司空千落此刻心中百味杂陈，“难道无心的目的，竟然只是为了让忘忧大师落叶归根？”

“落叶归根...”无禅揣摩着这个词语，忽然觉得灵台一片清明，“无心师弟不是魔，师父也没有助魔。凭心而动，我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意了。”

说完他便扬鞭离去，留唐莲三人在原地。

唐柒柒歪头看向唐莲，问道，“哥，你还没想明白呢？”

唐莲没有回答，但紧皱的双眉已经说明了一切。

唐柒柒叹口气，也对，不管怎么样，无心也还是魔教少主，日后的天外天之主，只是......

“哥，你有没有想过，既然大师尊传书给你要你凭心而动，自己做决定。那么就说明......”

“无心是走是留，是否带有秘术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