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年华一抹韶光

叶衾辞初见俞殊是在梅雨时节，那是江陵一处毫无生机的村子，经过一场饥荒席卷，残肢碎骸随处零星可见，灰濛的空中散发着阵阵恶臭，一瞧便知是野兽撕咬吞食尸体留下的痕迹，十五岁的少年常年修道，下山历练的次数都是极少的，哪里见过这般场面，整个人都是微微颤抖着的，强忍压抑着心口不适，这才勉强挪动步伐，欲在这废弃的村子里寻到一丝生机。

最终他在一处枯井旁见到了年仅六岁的孩童，彼时俞殊正从一具死尸紧攥的手中抠出半张浸满血水与污泥的胡饼，尚未来得及摊平，眼瞧着他便要急不可耐的往嘴里送，叶衾辞一个瞬移便上前一把挥掉俞殊手中的胡饼，可禹殊竟未抬首瞧他一眼便往那胡饼掉落的那涡污水里扑，却再次为叶衾辞所拦，俞殊饿急了眼，挣扎之间，竟也生出几分胆子，用他那虚弱无力且稚嫩的嗓音嘶吼着：“这本就是给我的！你们做什么非要来抢！”

“这已经不能吃了，我身上有吃的，给你便是。”往日里平静无波的语调里也算是多了丝颤抖。

“真的？”孩童在饥饿感前终归是少了些戒备心，闻言便踉跄着直起了身子仰首朝叶衾辞的脸望去，满眸皆是期待。

“随我来。”

叶衾辞转身便去寻了个略微干净的地方，俞殊便巴巴的跟着去了。叶衾辞瞧着那两眼放光的孩童犹豫了几许便将吃的自怀中掏了出来，将那油纸摊开来，是一些精致的点心果子，他将这些尽数递了过去，俞殊定睛一看，犹疑许久，愣是没敢伸手去接。

“给我的？”如若是些白面馒头他倒是会毫不犹豫的接过来狼吞虎咽，可这些一瞧便是富人家闲时拿来消遣的零嘴儿，此人究竟有何目的？可此人生的十分好看，瞧着也不是恶人。

“嗯”叶衾辞将手中糕点放在俞殊手中，寻了个略微干净的木板，让他坐着慢慢吃，顺便将水囊也放在了禹殊身侧。他身上也并无别的干粮，这原本是他特地买来打算带给母亲的特色糕点，一直护在怀中唯恐坏了卖相……好在他多买了些，还有一些能留给母亲。

俞殊没再犹豫，伸手便要去拿油纸里的糕点，却被人攥住了手腕，他正诧异之时，只见叶衾辞掏出一方手帕替他擦拭着掌心，禹殊瞧着对方专注的眉眼，顿时一股暖流便凌驾于饥饿感之上让他愣了神。

“行了，吃吧。”

语毕，叶衾辞将那脏帕子随手扔在了一旁，起身便去了枯井旁查看那人的死因，俞殊垂首一把抹掉即将垂落的泪珠便一心一意埋头吃那些糕点去了……

枯井处倒下的那人腹腔处插着一截锋利的树干，而那枯井中还有另一具尸体，后来叶衾辞自俞殊口中得知是他父母随人流一路朝富足之地流亡，途中父母亡故，约莫一个时辰前有一位路过的所谓侠客随手扔给了他一张胡饼，瞧着这些饥民为了这口干粮朝六岁孩童扑来却大笑着策马而去，为着一张饼，数人一路追赶，互相残杀，最为弱小的孩子被按到泥地里被揍的一时起不了身，待他一路跟到这荒无人烟的村子里，这才从那鲜血淋漓的尸体手中扣下那半张污秽不堪的饼…叶衾辞心下嗤笑，只觉着讽刺，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这些道貌岸然的修士，明面上行的是善，心里存的却是恶，那人用一张饼便可以瞧上一出“大戏”，而自己端坐高楼嗤笑人性。

……

火，一场大火，烧光了一处宅院，满院血淋淋的尸体横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木夹杂着血腥的味道，格外刺鼻，跌坐在地，口中不断的低唤着：

“小槐…小槐…”

“师尊？师尊！”

少年俯身抚上深陷梦魇之中叶衾辞的手，低声轻唤着，抬手正要拭去师尊额上密布的汗珠，可叶衾辞却突然惊醒，伴随着几口粗气呼出，叶衾辞双目圆睁，眸光迷离而空洞。

“师尊？”少年生的十分俊美，身形修长，再过个几年也不知道能让多少女修士为之倾倒。

叶衾辞闻声这才缓缓回过神来，侧目瞧了一眼榻前之人，自觉失态，掀开被子便要起身。

“是你啊。”

“那不然师尊以为是谁？”

叶衾辞不答，少年见状即刻便伸手去抚，而后去取叶衾辞的外袍递给了他。

“师尊做噩梦了？”少年十分确定，这并非是头一次了，可他却只试探性发问。

“没有，只是睡的沉了些；掌门师兄寻我何事？”今日不知怎的有些头晕脑涨的，便歇息了一会儿，竟还梦魇了。

“…不是掌门遣弟子来的…”掌门有事没事便要寻师尊前去议事，多数还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难怪师尊下意识便觉着自己是领了掌门的意来扰他清梦，说来也奇怪，如今天下太平，除了个别“重大议案”，掌门极少同那些师伯们亲近，得亏师尊不是女修士，不然掌门铁定是瞧上师尊了，如此思及，不知不觉便憋了笑。

“你笑什么？课业做完了么？”不是掌门，那便是俞殊偷懒闲逛了，但凡他不在旁盯着，俞殊便会想尽法子偷闲。

“那些有什么好反反复复做的啊？我早学会了…”俞殊嘟嘟囔囔含糊不清的说着。

“早知你如此顽劣，本座当初就不该收你”他本是不愿收教弟子的，独自乐的清闲自在，可躲的久了，他那些师兄不乐意了，实在是躲不过了，掌门亲自从那批弟子中挑了一个亲自给他送到了昙玦苑里让他过目，美其名曰，这孩子天资聪颖且生的十分好看，与他瞧着便是师徒，若是他收下了，此后就不逼他收弟子了，当时瞧着俞殊倒像个乖巧听话的便收下了。

“又偷偷下山了？”叶衾辞一丝不苟的穿好衣物，最后整理了一下腰封，俞殊推开了窗，一缕清风袭来，夹杂着竹香拂过叶衾辞淡蓝色的衣摆，犹如微起波澜波光粼粼的湖面，俞殊正巧回头，就瞧见他的师尊站在光影处，光线投在白皙的皮肤上，美的活色生香，那一双深邃的莲花眼抬眸瞧了过来，对视的那一瞬间俞殊呼吸一滞，他的师尊还是这般好看啊，那英挺锋利的面容本应是带有攻击性的、难以接近的，可能是那双眼睛中透着温柔与慈悲，所以他的师尊瞧着便是温润如玉的，是圣洁不可沾染凡尘的……

“俞殊？”

“啊？什么？”俞殊回了神，将眼神敛了回去。

“我问你是否又贪玩下山了？”言语里并没有责备之意，15岁的少年贪玩些也实属正常，数年前他也是意气风发、心怀苍生的，可最终是他高看了自己，凭他一己之力改变不了苍生与世道，如今太平盛世，倒不如让俞殊活的潇洒随意些。

“还是师尊您懂我。”俞殊抬头挠了挠后脑勺，痴痴的笑道，而后自胸前衣物里掏出一物，上前将那油纸摊开，献宝似的递予叶衾辞。

“镇上新开的店，江南的点心，名唤…什么船点，可精致了。”听说师尊是江南人，应当会喜欢的吧。

叶衾辞将目光移至面前的点心上，当真是精致，一共五个，兔子、荷花、赤鳞鱼，还有两只鸳鸯，小巧却是栩栩如生，很是精巧。

“太湖船点”幼时母亲曾给他做过一回。

“对，就是太湖船点，那家店东家是梁溪人.”一眼便瞧出来了，若是他没见过，瞧着就是个精巧的点心啊...数年前那位对他有恩的少年也是梁溪人，俞殊已然记不清他的面容了，只记得他生的十分好看，那双明眸里藏着千秋明月。

“多谢。”叶衾辞自俞殊手里接过点心，拿起一块尝了一口。

“好吃吗？”俞殊满心期待的等着一个好评，师尊似乎从来未在他身前自称过“本座”，此时还对他道谢，也难怪门中弟子皆道六长老是个随和的主。

“嗯”叶衾辞淡淡的应了一声而后将剩下的半块吃完。

“可惜我攒的钱只够买这五枚，下次多攒点儿再下山去。”

“不必，你自己留着花，去买自己想要的，还有，无事少往山下跑，若是遇上危险便够你受的了。”他早已不爱甜食了，但终归不好辜负了徒儿的一片心意，便又吃了一块，而后将油纸合上，放在了桌案上。

“哦”俞殊未再多言，只是有些失落。

叶衾辞出了房门，俞殊在他身后一路跟着，这不，他脚还有一只没跨出院门，五长老便气势汹汹的找来了。

“俞殊，你这臭小子，你说，你把你师姐拐到哪里去了？”来人身形高壮，嗓音更是格外洪亮，那一脸的大胡子让他瞧着就不像和善之人。

俞殊闻言便躲在了叶衾辞身后，他瞧着五师伯这架势像是要撕了他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