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响十五

你又一次从睡梦中疼醒，身体像是被强力打碎又被一针针缝合起来，皮肉疼，内脏疼，骨头缝里都在疼。

　　你咬着唇蜷缩在一起试图减轻疼痛，头上冷汗直冒，你忍了又忍实在太疼了，你轻声哼了一下。

　　睡得不是很熟的男人听到你的声音猛然惊醒，他还带着惺忪的睡意，几乎是下意识地抱住你轻轻拍着你的背：“很疼吗？”

　　你搂着他，把脸埋进他怀里，眼泪疼得留下来，你求他：“高启盛，你把止疼药给我好不好？我好疼啊。”

　　他不停地轻抚你的后背，安抚你：“再忍忍，止疼药吃太多会成药瘾，不能再吃了。”

　　你心想疼得又不是他，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又一阵疼痛袭来，骨缝里好像藏了无数的针让你侧卧难安，你又求了他一次，他不为所动，只是抱着你，抚摸你的背。

　　你疼得狠了，指甲抠进他的背：“高启盛，我讨厌你！”

　　他摸摸你的头：“嗯，我知道。”

　　“我好烦你！”

　　“嗯，知道。”

　　“你知道什么知道？”

　　“嗯，我错了。”

　　“那把止疼药给我！”

　　“嗯，不行。”

　　疼痛让你脑子一片混沌，你开始乱七八糟地骂他，指责他，说着胡话，但你从没说过后悔救他这种话。

　　医生说你是他见过求生欲最强的人，病危通知单一张接一张的送到高启盛手里，你一次又一次顽强地挺了过来，死神好像在逗弄人一样，镰刀一次次往你头上砍，但你每次都凭借强烈的求生欲躲过去了。

　　你不想死，零二年你没想过去死，你要活。

　　零四年的车祸让你在床上躺了近乎一年，你也没有自暴自弃，你只是想你都从那么惨烈的车祸里活下来了，证明老天也是想看你活下来的，所以，你要活。

　　你就凭借着这么一口气慢慢挺了过来。

　　醒来以后你转到了没几个人的艺术系，学业轻松，每天也就是听听课练练琴。

　　那段日子是印象中少有的平和。

　　高启盛对你是近乎宠溺的贴心，从衣食住行都管着你，你喜欢他，按理他这样对你应该很开心，但你总是带着忐忑，好像小偷偷来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一天下课，你在校门口等高启盛来接，闲着没事就坐在花坛边背琴谱。

　　“林雪同学，听说你之前出车祸了，现在身体怎么样了？”你抬头，是以前专业的同学。

　　“谢谢关心，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你笑着回答。

　　他坐在你旁边，跟你聊起了学校生活，你生活的重心一直都是高启盛，除了学业其他都不在你考虑范围内，而且在学校你风评一直不是很好，很多人都传你被包养之类的闲话，因为这，你更是很少跟同学相处。

　　你知道他喜欢你，以前同寝室的人跟你说过，但现在对方只是找你说话，没有表白没有过界的行为，你安静听着。

　　他走的时候说：“林雪同学，我要去西藏支教了，希望你以后人生顺遂。”

　　你也说：“祝你一帆风顺。”

　　你上了高启盛的车，察觉到他莫名的低气压，你扣上安全带说：“走吧。”

　　“刚才那人是谁？”高启盛拽了拽脖子上的领带，似乎勒得有点紧。

　　你愣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是那个同学：“是以前专业的同学，说是要去西藏支教，来跟我道别。”

　　高启盛扭头看你，眼神有些不对劲：“他为什么要单独跟你告别。”

　　你不明白他突然这是怎么了，但还是耐心解释：“可能因为他喜欢我吧。”

　　高启盛被你气笑了，踩下油门走了。

　　你不理解他莫名其妙的发脾气，只是抱着书沉默。

　　快到家了，你问高启盛：“高启盛，我是不是还从来没跟你说过啊？”

　　他爱搭不理地回了声：“什么？”

　　“我喜欢你。”

　　高启盛没说话。

　　车里一片安静。

　　你打开车门，问他：“不回家吗？”

　　明明告白的是你，不知道怎么回答的却是他，始作俑者的你倒是坦然得很。

　　你也不是心血来潮，只是刚才那个同学让你意识到你好像从来没跟喜欢的人告白，你理所当然地觉得你喜欢高启盛，你理所当然地觉得他都知道。

　　但有时候喜欢还是要说出来的。

　　飞机上小助理挨着你坐，拿着最新出的杂志翻到你那页指给你看：“林老师你看！你真好看呀，我给你念念：国际知名大提琴演奏家林雪…”

　　你竖起食指挡在嘴前嘘了一声：“大家都在休息呢。”

　　小助理捂住嘴瞪圆眼睛，在嘴上比划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你忍不住揉了她的头。

　　“啊！”她又是一声惊呼，想起周围人都在休息，就偷偷凑到你耳边指着其中一页：“是那个大胡子哎！”

　　你撇了一眼，的确是那天的大胡子。

　　“林老师，他说他给你设计过婚戒哎！他还说你是他见过最美的新娘子！你结过婚吗林老师？”她压低嗓子悄悄说。

　　你也凑过去学她悄悄说：“怎么可能，我都没见过他，同名的人那么多，他认错人啦！”

　　“这个人设计的戒指都好好看哦。”小姑娘话题转变得倒挺快。

　　听到戒指，你下意识想摸手上的尾戒，突然想起已经把它还给高启盛了。

　　每次你为了提醒自己不能动心就会转动尾戒，这是高启盛给你套上的枷锁，每当你想动心的时候，都会转动它来告诫自己：不可以，不行。

　　它就像一个无形的项圈套在你脖子上，时不时让你无法呼吸，但在过去的十五年里你离不开它，因为这是他留给你的唯一一件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