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慈眉善目,要不是一脑袋灰满脸蜘蛛丝,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五月紫色的裙子在郁郁苍苍的竹林间开成了一朵花,她听见山风呼啦呼啦的从身边跑过去。
五月回了华云山。原本她接到了命令要去找年大公子回来,结果没想到凭空被他摆一道。那个祸害精年大公子码全了延年益寿的十二月令,一起在戏园子听他唱戏,把年家和华云山的那点事唱成了戏词。
这特么是埋土里都不敢让发芽的事,他给唱出来了!
十二月令察觉不对头的时候已经晚了。
得嘞,下边就走自相残杀的剧情吧。十二月令都觉得,只要别人都死光了,那剩下的自己就是没来过,没听过,没见过。
结果呢,团灭。
子曾经的曰得记住,唯读书人和小人难养。
青云卸下了戏装,换上了他当年那身湖蓝色的长衫,好像这样就又做回了青云,“我是读书人。”
五月拿眼横他,“所以你不要脸。”
什么人哪,走哪哪死人,他脖子上就差一个红色的蝴蝶结了。
五月问他,“你干嘛弄死十二月令啊?”
青云答:“有仇呗。”
五月哦,不再接着问。
青云反倒啧舌接着说,这是得多大仇。他指着竹林。
竹林里大大小小几十座石碑,都被利刃斩断,然后从土里刨了出来。
这些是华云山的历代山主的墓碑。上面记载着最高的大智慧,让世人一看就仰的后脖子疼。
不过老话怎么说的,好碑不提当年勇,当年再神气加神奇,现在也就剩了一地碎石残碑。最高的那座,原本刻的字最多,其实内容特别简单,总结起来就是十个字“秃驴一张嘴,首富跑断腿”,洋洋洒洒硬是刻了半人高的碑文。当年华云山好几位师兄,单是背这个就把自己背出魔怔来了。
碑在做,人在看,不但给人刨了出来,碑上的字还被一层层细细刮了下去。
听说过把人挫骨扬灰的,怎么还有把墓碑千刀万剐的呢。有些人做事,哎,真的是,不可说,不可说!
五月算明白了,想干什么事,就大张旗鼓的来,你的小心翼翼落在别人眼里那叫偷偷摸摸。就比如挖坟这回事,她原来也惦记过。
青云那时候特别好奇,她怎么对这种又脏又累的活这么感兴趣。
五月一个白眼翻的比碑还高,你想啊,村里土财主都能提前藏俩金元宝以备不时之需。华云山的开山祖师哎,能不知道不下雨的时候绸个缪?他坟里肯定藏着点见不得人的玩意儿。
五月特想知道那是什么,最好是还我漂漂拳的秘籍一类。因为这样既保全了华云山的百年逼格,还利国利民功在千秋。
所以五月那时候逮着机会就坐在碑上琢磨挖坟这回事,但也仅限于想。结果呢,经常给他爹追的满华云山乱窜,天天说她欺师灭祖。她干啥了,她一铲子土都没动过。
现在倒好,连坟带山,都死一群鸽子手里了。果然听老祖宗的话没错,爱护环境人人有责。早知道少背几句碑文,也去多喂喂鸽子,没准就不至于满山几百号人都成了捎带手。
也挺难为那群鸟人的,费这么大劲,就从土里刨出个迷你版泥菩萨来。就是那位碑最高的开山祖师,他坟里有个棺材,棺材里有个泥菩萨。骨头渣子什么的倒是一点没见。
青云说,当时把那群挖坟的吓坏了,高僧死了能变舍利子,传说里是这么写的吧。
五月对此特别不屑,得道高僧死无全尸变舍利子就算了,我们一个骗子,舍什么利,利什么子,说角质层硬化都比这个靠谱。
青云在一边听的,直担心这座泥菩萨会诈尸起来掐他们,“咱们稍微尊师重道一点?”
五月点头同意,“说过敏性皮炎更靠谱。”
……不是这句。
反正吧后来也不知是什么好事的人,用满地断石碎土起了一座小小遮檐,又把那个迷你的泥菩萨放进去。也算一个简陋版庙宇了。当年华云山可是作为智慧之光的存在,如今混到这种程度,也是惨。
五月绕着那座泥菩萨转了好几圈。还没五月的刀高,但雕工实在是好。泥菩萨是个老和尚的形态,双目微阖,须发历历,甚至唇瓣上有颗小小的圆痣也点了出来。
荒山野竹林,残碑碎石陵,一个泥菩萨不分日夜冬夏的端正坐着,这么看的话勉勉强强居然能有点佛光普照的意思。
五月估计也被度化了,居然伸手扫去了和尚菩萨头上的蛛丝和灰尘,站在那半晌不言语。
可把青云给惊着了,“小仙女?”
五月璨璨的笑,对着和尚菩萨深深的一揖,“多谢菩萨点化。”
说完,大刀嗖的一抡,泥菩萨不用过江,直接立地成佛了。
青云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脖子,才看见被劈成两半的泥菩萨滚在地上,一方小小的绢帛漏了出来。
到底是华云山的大小姐,当年那么多鸟人怎么就没想到这座泥菩萨是夹层的呢。
绢帛上就一个字:恶。
五月撇嘴,怎么不是还我漂漂拳的秘籍!
当年给年家的家主留下一个善字,如今拐这么大弯留下一个恶字。说话不这么神神叨叨的不行吗。
青云缩着脖子说:“不神叨显得没深度。”
五月又撇嘴:“就这么一个破字?!为这宁肯让年家惦记三百年?这是深度还是神经病!”
又把青云给惊着了,“你怎么知道?”
“智障!”五月终于把一直以来对他的评价说出来了,“碑上写着呢呀。你天天仰着头看,都看了些什么。
”
看你呀,青云心里这样想。
仔细想了想,真想不起来当年那碑上写着什么。那么多字,一看就眼花,再看就眼晕,看多了再成了斗鸡眼。
他虚心向五月求教。
当年老和尚成功忽悠了年家家主,忽悠到手一整座华云山。
天下人惦记年家的金银财宝,满脑子想的是弄死年家人,抢他家的钱,抢他家的女人。
结果到了华云山,日常画风是:“师父好”“师父辛苦了”“师父我背书背完了我能给钱了不”。
子那话是怎么曰的来着,不患寡而患不均。
年家家主可不开心了,怎么个意思,是我不配还是你不配,你踩我脸上看不起我是吧。
青云听的一愣一愣的:“就为这个就想灭了华云山?”
五月:“我怎么知道,反正当时碑上是这么写的。”
五月心里绽开了一万句不满弹屏,山主家主,名号一个比一个大,你们干点成年人该干的事不行吗。一个满嘴诳语,一个愿赌不服输,这都什么玩意,还恶,恶心人的恶。
关键是,累及后人,太恶心了。
五月记得小时有次看见娘偷偷的哭,她问娘怎么了。
娘抱着她,然后告诉她,快过年了。
五月那时候没听明白,过年怎么了,过年有烟花放,还有好吃的和新衣服。过年多好啊。过年的时候人们老跟她说又大了一岁。五月挺盼着过年的,盼着长大一岁,再长大一岁,大了再也不背狗屁碑文智慧,爹想揍她也追不上她。
五月故意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她想哄娘高兴。不知怎么才好,就说了好多好多。
娘果然不哭了。娘给她梳了漂亮的小辫子,然后说:“过年的时候,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礼物五月挺喜欢的,虽然她不明白娘老是让她好好养着说以后有用,她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她没想到,等她明白的时候,已经在洞庭湖上了。
洞庭湖上第一次遇到那个张嘴跟她娘喊姐的人,以为自己是男主角呢,出场的时候还念着诗。一个扫把星,怎么好意思自带BGM。
娘没五月这么挑剔,远远看见他的小船飘过来,就悄悄拉了五月的手告诉她,“当年娘送你的礼物,今天可以用了。”
啥?今天就要用啊?五月惊,前两天我刚炖了两只,有影响没?
娘瞪她:“两只?不是告诉你每次最多一只吗?还有,我前几天告诉你的事情,记得了?”
记得了记得了,娘你什么时候这么絮叨了。
娘告诉她,她本名叫年蕊蕊,和她爹华拭尘两情相悦。但是可是就是,最常见的那种理由,家里父母不同意。爱情让人上头,她一上头就带着他爹华拭尘私奔了。想想天下之大,能跟年家抗衡的,也就华云山了。原本华拭尘那个智商,是怎么都不可能背完了碑文通过入山考试的。
但是她娘是个好助攻啊。她娘说,华拭尘,华云山,你听这名字都是一脉相承的。要是不收华拭尘,都对不起这座山的名字。
当时的山主估计也是大脑不和小脑玩的,觉得她娘说的特别有道理,免了华拭尘的入学考试。
五月听傻了,难怪爹当初看青云那么顺眼呢,敢情你俩都是作弊入学的呀。
五月记得,娘回忆这一段到时候满脸甜蜜。切,幸亏娘你说了,这事爹以后肯定不会写到碑上去。他现在翅膀硬了,都不听你话了,你不让他当山主,他非要当。
结果还要麻烦娘你带着我跑路。哎,娘,我们跑路干嘛来这里,这里蚊子太多了。
娘又瞪她:“你再插嘴,我就把一只鸽子塞你嘴里。”
别别别,我前两天刚炖了两只,今天不想吃了。
当天半夜,湖上起了好大声的鸽哨。
五月想,在华云山的时候没这么大动静啊。
漫天的鸽哨。
青云抬头,眯着眼望,黑压压的一大片,压的天都黑了。他说,你看我说了吧,鸽子真不是我养的,这种东西乱拉屎,特别不好。
五月的裙子哗啦啦的响,我知道啊。鸽子是我养的,有一年过年,我娘送我的礼物。
青云哦,那你小心点,别让它们拉屎到你裙子上。
嗯。五月应,我看着呢。
你是年家的人,我也是。
咱们年家的人,骨子里都有和尚刻下的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