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巷

屋外的阳光透过被腐蚀出小孔的墙壁、窗棂漏进屋内，照的屋内的景象更加斑驳。

躺在姑且称为床的地方的女孩被耀眼的阳光吵醒，她颤抖着眼皮，勉强睁开了眼，可是与那有温度的阳光比起来，这间屋子显得冷清，更确切的说，是一片死寂，时时散发着不知道是被鸢尾巷侵染的，还是本身就有的死亡的气息。

可惜，这是我自记事起，便一直生活的地方。

我习惯性地在卫衣口袋里摸索烟盒，突然想起，昨天那便是最后的了。而这烟盒，也是从躺在路边的尸体中找出来的。

在这鸢尾巷，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死人，更何况，我就差点成为这鸢尾巷里最寻常的无名骨了。

想到这，我缓缓起身，胡乱将有些打结分叉的头发别在耳后，带着苦涩的微笑，看向相框里眉目慈祥的老人。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有想过，是不是我前世一辈子做牛做马，才能遇见她呢？

我将她唯一的照片摆在床头，仿佛她就像以前一样，轻拍着我的头，哄我入睡。

每每跟她道早安，那一段记忆都犹如汹涌的波涛袭入脑海。

……

小混混A“诶，你看那里有人。”

一个在残垣断壁中四处搜寻物资，想谋点蝇头小利的小混混注意到不远处的巷子里影影绰绰的黑影，有些兴奋地告诉同伴。

他的同伴不以为然，用还缠着绷带的手点燃了打火机，他只认为那是被毁了房子的倒霉鬼，也是，在这鸢尾巷，能有个温暖的住所或是能顿顿吃饱饭才是稀奇呢。

小混混B“行了，先管好自己吧。”

同伴将烟猛吸了一口，随意地夹在耳后，又投入新一轮搜寻中。

小混混却不乐意了，有些鬼鬼祟祟地挪到同伴面前。

小混混A“我的意思是，咱们找了这么久，连一粒米都没见到，我们还不如碰碰运气，去抢。”

同伴有些动容，假使他不去做，也会有人去做，最后是渔翁得利，倒不如再坏一点，让手上沾满的鲜血再多一点也无妨。

他抿了抿唇，将耳后的烟取下，吸完了最后一口，将其丢入废墟。似是下定决心般，朝巷子走去。

……

我在恐惧中醒来，可我不知道我恐惧的源头是什么，眼前是布满青苔的水泥墙，我如同一头困兽般蜷缩在这个狭小的空间，我想说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我绝望，想要起身离开这里。

小混混A“喂！你想去哪儿？”

我垂着头踉踉跄跄地起身，半着这一声质问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双残破的，有些脱胶的布鞋。

我疑惑地抬起头，发现他们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就像看待宰的羔羊一样。

小混混B“是哑巴吗？”

他的同伴左手插兜，右手习惯性地将食指在鼻尖摸索。

我只知道，我的恐惧并不是来源于他们。

小混混粗鲁地扯着我的衣领，强迫我看着他的眼睛，我的鞋尖堪堪点地，由于后脖颈的衣领勒扯感，我不适地皱了皱眉，尤其是看到他年纪轻轻却昏黄不堪的眼球，令我徒生呕意。

可能是我的眼神刺激了他，忽地，他将我摔在地上，我的腰椎骨差点着地，我差点多亏他成为一个废人。

小混混A“艹！你看不起我？装什么清高！”

我透过发隙死死盯着他，或是我的眼神过于狠厉，如同夜晚吮血的囚狼，阴森可怖。

他内心有些发毛，底气也有些不足，却还是故作摆出一副胜券在握的得意感。

他的同伴一直在他身旁沉默，探究似的一边盯着我一边摸索下巴青黑的胡茬。

我也在此刻稍微冷静了下来，忽地发现，我的嘴竟被胶水黏住了，是谁做的，是谁做的呢。记不起来了，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小混混B“她的嘴被胶水黏住了。”

他的同伴语气淡淡的，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像是对这种事见怪不怪了，只是我的情形有些匪夷所思而已。

小混混有些惊惧，连连后退了几步，瞳孔也有些震颤，但又一瞬恢复过来，他的眼神和嘴角都在嘲笑我的境遇，他的眸子诡异地闪烁，泛着精光。

小混混A“你说是不是她嘴里藏着什么宝贝呢？”

他的同伴不以为意，丢给他一把匕首，语气戏谑。

小混混B“割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绕到我身后，钳住我的双手，我不害怕，甚至还有些感谢，我正愁没法说话呢，憋屈死了。

小混混一点也没犹豫，捏着我的下巴，迫使我正脸对着他，他的手法很生疏，割开后我能感受到一小瓣下嘴唇跟上嘴唇黏在了一起，嘴唇的湿润感让我大概可以猜到我脸上的情形，就仿若啐血即将身亡的手下败将，可我不是手下败将，我是经过鏖战后获胜的英雄。

朴慕星“我真是太感谢两位了，你们是想要我的舌头，还是牙齿啊？你们这么心善，我不给你们点什么，可不就是我忘恩负义吗？”

我的嘴满是还在汩汩涌出的鲜血，可我偏要勾起嘴角，让他们彻底地看见与洁白的牙齿对比强烈的血液都是拜他们所赐。

拿着还沾着我血渍的匕首的小混混被这情形吓得腿软，还没等我进一步靠近他，他就跟狗一样夹着尾巴狼狈地逃走了。

而他的同伴呢？也早就先他一步逃之夭夭了。

直到他们身影无影无踪，我才脱力地瘫坐在巷子里。

嘴唇好痛，比刚苏醒时无端涌升的恐惧还要让我绝望，我拼命地吐着肆意流淌在我齿间舌底的腥甜的血液，我是挺不理解那些天天饮血为食的吸血鬼，要是我，恐怕早被家族出名了，真是太讨厌血腥味了。

我颓然地靠着水泥壁，一度以为我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了。

可是一个身形有些佝偻，身上的衣物很洁净的老婆婆发现了巷子里的我。她用她的布巾擦了擦我干涸在嘴边下颚的血渍，有些心疼地说：

婆婆“囡囡，跟婆婆一起回家好不好？”

我警惕地蜷缩身体，将半张脸都埋进了膝间。我好害怕，可我却偏偏要笨拙地掩饰。我好害怕，可是她的眼神好温柔，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我内心渐渐融成一滩水，假如她真的图谋不轨我也不害怕，毕竟我早该死了。

朴慕星“好……”

好，一起回家。

婆婆收留了我，她通过我别在头上的荆棘发卡，知道了我才十岁。在这个时代，人们早就对年龄观念淡漠，唯独凭借特定的物件来辨别大概年龄。

可我完全不记得关于这枚发卡的记忆，但它好像证明了，我十岁之前也是有家的。

婆婆说发卡这个年龄物件都是父母寄予希望赠予孩子的，可我的发卡是金色的荆棘，她实在不知道其所蕴含的意思。

于是她疼惜地将我拥在怀中，用怜爱的语气安慰我：

婆婆“囡囡的父母很爱囡囡，是婆婆命好，遇见了囡囡，以后婆婆做囡囡的家人好不好？”

我的眼眸闪着希冀的光，我又有家了。

婆婆不知道我的名字，好巧，我也不知道，于是婆婆将星辰赠予我，冠以她姓，将我取为慕星，朴慕星。

婆婆“囡囡对于父母是星星，对于婆婆也是，婆婆年轻的时候最喜欢爬到屋顶去看星星，也最喜欢星星，那囡囡以后就叫慕星好不好？”

朴慕星，从始至终我都叫朴慕星，是被寄予美好的名字，我也被婆婆寄予了美好。

可是美好在一瞬崩塌，一夕之间变为残垣断壁。

我的婆婆，我的至亲，被一群突然闯入的人生生绞杀，婆婆在快要窒息前充血的眼球，以及湿漉漉的眼眶，让我痛彻心扉。我想冲出橱柜，我想拼了命救下婆婆。但是婆婆竭尽全力扯了扯嘴角，朝我又露出那初见时温柔的笑容。我怔住了，内心一下子如一滩死水……要听她的话，活下去……

我跟婆婆的所有回忆都是一场美梦，只是梦该醒了。我应该守着婆婆，守着这鸢尾巷我唯一依恋的一块天地。

……

我坦然地接受再次没有家的事实，实际上，已经习惯好多年了，只是头上依旧别着荆棘发卡，她固执的说，是我戴着荆棘发卡走进她的生活的，无论如何，这都是弥足珍贵的存在。

我缓缓将她取下，心里嗔怪婆婆，让我一直戴着荆棘发卡，别人还以为我一直十岁，是天山童姥呢。

可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

朴慕星“婆婆，像往常一样，祝你早好。”

恍惚间，相框里的婆婆眉眸笑得更深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