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团圆的好光景是不长久的。
崔祈与袁沛为一州之长,等闲不可轻离,今次回来一是奉命述职,二是为了操持儿女婚事,如今述职毕,婚事已成,自然要尽早赶回任地。
还有陶家众人,陶让与陶谨在都城中住了快半年有余,思乡情切,纵使如英一再挽留,也只能在十里亭依依忍别。
至于陶询,因与陶谨不睦,在成礼第三天,留下一句“小舅父日后再来看你”,就早早拍马走人了。
还有少商,她严词拒绝了萧夫人为她筹谋的几桩婚事,并声明不愿高攀高门巨室,将来避入山林,于家于己都好,魏师见她心意甚为坚决,亲上程家,将她带走了,如今一老一少南下远游去了。
父兄亲友,咫尺间便是天南地北,纵使如英自来轻离别,可看着风尘渐远,也不免微露怅然之色。
袁慎用力在她手上握了一握,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若无意外,我日后一定比你活得长久。”
如英一怔,听懂了他许出的生死不弃,眼睛一眨,便泛起柔柔波光:“你这样,真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那就晚膳时多用几箸吧!”袁慎抚上如英的肩膀,实在清瘦纤弱,他想起曾经她在永安宫被娇养出来的婀娜柔腴,半开玩笑道,“你若是瘦了,旁人会笑话我胶东袁氏枉有百年之名,实则是具空架子,连新妇都养不起。”
如英被逗笑了:“好,我就算没胃口,也一定多吃些,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免得外人嚼舌说你苛待我。”
袁慎握着如英的手,强势地插入她的指缝中,十指交缠在一起,他眼神定定,却什么也没说了。
袁府屋宇广阔,人丁又少,实在是安宁宜居。
梁夫人数十年如一日地在祭堂里焚香祝祷,不过三五日才与儿子与新妇见上一次,偶尔坐谈闲聊,偶尔同用一次膳,香烟便再度袅袅燃起。
府中庶务章程简便,管事仆妇早被敲打过,十分明白省事,如英每日至多花上半个时辰料理家事,之后或是出门赴筵,或是自在消遣,偶尔再招待一下袁慎的同僚和友人,日子过得和未嫁时几无两样。
哦,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从前她是一个人睡,现在是两个人了。
沉甸甸、绵密密的锦帐遮住了云消雨散后的温存旖旎,袁慎克制收敛了不少,不再像饿狼似地咬住一口嫩肉不松嘴,如英也不用缩着蜷起来睡了。
如英伏在袁慎肌理分明的胸膛上,气息微喘,宽阔结实的皮肉蒸腾着热意,暖着她微带汗意的侧脸。
如英困了,但皮肉之下的脏器沉沉有声,侵袭着她脆弱的耳膜,她要翻身,往旁边躺去,却被掐着腰往上提了提,然后背心被不轻不重地拍了几下,带着哄睡的意味。
“袁善见!”如英忽地叫了一声。
袁慎笑着应了一声,又问道:“还不困?”
说着,拨开女孩寝衣松垮的领口,伸手往里探去,满手的湿濡滑腻,像是一方润透了的美玉,几欲把握不住。
如英扭了扭身子,袁慎微弯的眼眸里就带了几分危险气息:“明日我休沐,不必早起。”
如英果然安分了下来,袁慎慢慢抚了几下,又将手抽了出来,仔细掖好衣襟与被角,才扯响通向庑房的悬铃。
不过片刻,婢女们捧着铜盆、热水与巾帕鱼贯而入,袁慎手伸出帐外,婢女将绞好的热帕子奉上,袁慎接过,替如英擦了脸颊、脖颈与后背。
如英这时听话得像小犬只,让仰头就仰头,让抬手就抬手,袁慎见她这样,脸上半嗔半笑,低声道:“受人服侍就这么乖,怎么刚才就那么拧······”
一语未完,他忽地想起什么,扬声吩咐道:“内寝不用你们收拾,将铜盆放下,退下吧!”
婢女们轻轻应了一声是,随后就是轻悄退出的脚步声。
如英当然知道袁慎为什么不让婢女们收拾,脚踏上扔着的衣物下,还有两只沾满腥物的羊肠衣。
这等私密物,实不好经外人的手。
如英歪在枕上,袁慎也歪着看她,他常说她的眼睛好看,含情睩睩,精惑人心,其实他也不遑多让,眼藏伏波,浸透了既绵又韧的情意,一层又一层地涌过来,拍打过来,缠卷过来······
世人常有引火烧身,玩火自焚之语,其实水比火更可怖。
碰到火,灼痛了自然会迅速将手收回。
可水,它先是悄悄漫上你的脚踝,你踢踢哒哒,不觉惊险,反而觉得好玩,然后是小腿,轻流蜿蜒,寂寂无声,所以危机暗生,犹自不觉。
然后是胸腹,你隐隐觉得不对,可波流温顺,再一次的放任,那水就淹过了下颔和口鼻,此时想抽身,已经为时已晚。
如英心里忽然生起了一股小小的气,不知是气自己发蠢,还是气袁慎算计精明,她用力扯了一下袁慎的头发,见他疼得蹙起眉心,嘶嘶吸气,轻哼了一声。
袁慎疼过之后,又被气笑了:“我又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你很好,无论是读书,还是从政,样样都好。”
如英又伸手在那劲瘦的手臂上狠狠拧了一下,语气嘲谑:“将来啊,一定能做个像公孙成子那样的王佐之臣!”
公孙成子,也就是子产,有传世之名篇《子产论政宽猛》,首句便开章明义。
袁慎被戳破了隐秘盘算,心有惴惴,但面上不显,仍笑道:“你也可以有样学样,天长日久,慢慢溺死我啊!”
他细看枕边人的娇慵眉眼,轻声呢喃道:“我可是心向往之,求而不得呢······”
“你休想!”如英口吻含气带怒,可两靥微盈,在昏沉夜色里,是她自己都发觉不了的笑意,却落在了旁观者的眼睛里。
袁慎也不生气,只顺着道:“好,我不想!”
如英微抬眼角,春情未褪,妩媚悄生,“哦,你又不想了?”
袁慎眼神一暗,身躯慢慢挨蹭压低,温热的吐息慢慢进逼,如英不躲不避,甚至还微微仰起迎合。
然后,然后,袁慎捂着耳朵,没忍住“唉哟”了一声——她怎么咬人呢?!
如英咬了一口,还觉不足,直接扑了过去,又踢又踹,又捶又打,出完心中的闷气,痛快了,便将一幅绫被全部卷走,自顾自地睡去了。
至于袁慎,他身上并不觉得很痛,倒是耳朵上齿痕宛然,还隐隐有濡湿之感,似是破皮出血了。
他目光炯炯,盯着女孩隐在鸦色发丝下,显得愈发白生生的耳朵,舌尖顶着牙齿,忍了半天,终是没舍得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