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英从来是自己不痛快了,就非得让旁人比她更不痛快才行,把凌不疑与袁慎都恶心了一通后,她又把透露自己行踪的崔祐给怨上了,劈手就夺了崔侯府的鲥鱼,分送至虞侯、三位越侯、吴大将军等处。
很快,都城里又传起了另一波笑话,不过碍于王淳父子的前车之鉴,都只在暗地里窃笑罢了。
但很快,众人也笑不成了,因为崔祈回来了。
人的名,树的影,就算是心疼孙女成日哭天抹泪,编排如英有了婚约还不安分的汝阳王妃也暂时消停了下来,不然汝阳王世子又要代母受过了。
崔祈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拐到别院来看女儿,见女儿兴头头地指挥匠人扒屋子建水车,没半点不好的样子,瞬时就将心里的烦忧去了四五分。
如英见了父亲,更是喜不自胜,父女二人自有说不完的体己话,只是左右不见崔无度,便问道:“阿兄呢,没有跟您一起回来么?”
崔祈笑道:“去丹阳接你大舅母和二舅母了。”
如英当然知道接两位舅母来是为何事,含羞亦含笑道:“这回要辛苦两位舅母了!”
但倏而眉眼又低落下来。
崔祈心内叹气,柔声劝慰道:“你阿母若是知道你要成婚了,九泉之下也会高兴的。”
如英忍着泪,应了一声。
为了岔开女儿的心思,崔祈便问起了袁慎:“他对你好不好,合不合你的意,我听说子晟有些不像话,他可因为这个与你怄气或是争执?”
问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眼中有寒芒一闪而过。
如英缓了又缓,才能回话:“他对我很好,人也很知情识趣,我们还没吵过架呢!”
崔祈心中甚为纳罕,女儿性子有多难缠他是知道的,有时候他都忍不住想骂几句呢,这小子倒是真能忍,但面上不露分毫,只作放心之色:“这样看来,这个郎婿还算没选错。”
如英捧了一句:“阿父的眼光自然是好的。”
崔祈深知女儿在他面前不想说就不会说,但说了就一定是实话,不会掺半点假,当下心里就有了决断,他问道:“是现在就跟我回家去,还是我把事情了了,再派人来接你?”
“我才不回去呢!”如英眼睛刚被泪水洗过,又清又亮,转动时露出一种孩子气的顽皮,“您还是把阿大阿二送过来吧!”
崔祈见女儿这样,心里爱得不行,哪有不应的。
用过午膳,他又与沈怀玉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个孩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好好跟阿兕在这里玩,你父亲那里我去说,必不叫他唠叨你。”
沈怀玉虽然早不在乎这个了,但还是很高兴地与崔祈道谢。
崔祈末了又将如英身边随侍人等敲打了个遍,才放心入城。
如英虽不在家,可家中一切都打理得十分井井有条,崔祈回家后先泡了一个驱寒解乏的药浴,好好疏松了筋骨后,崔平就捧来一根荆条。
崔祈接过,问道:“阿大阿二送走了吗?”
崔平道:“老伯亲自去送的,现在估摸着已经出了城,请侯爷放心。”
“那就好,阿猿到底是做父亲的人了,总不能当着孩子的面打他。”崔祈挥了挥手中的荆条,风声呼呼,“行啦,把人叫进来吧!”
崔平转身出去,将候在廊下的崔祐叫了进来,至于凌不疑与袁慎,尽皆垂首肃立。
崔祈怒急的时候,其实并不显怒色,就如现在,他手中虽然握着荆条,但面上还带着笑:“阿猿,你很好啊,尽拿我的话当耳旁风。不过想来也是,你也是成家立业,有爵有产的人了,再不是当年跟在我身后被我护着的稚童了!”
“非但如此,你如今是翅膀硬了,不但不用听我的话,还能反过来做我的主,你很好啊!”
崔祐额上沁出冷汗,他慌忙跪伏在地,汗水在地板上洇出湿痕:“阿兄此言,实在是要了弟弟的命啊!我自幼父亲早逝,母亲病弱,是阿兄将我带在身后,教我习文,送我习武,为我谋划前程,没有阿兄的教导,岂有我的今日?”
崔祈冷哼了一声。
崔祐恭恭敬敬地以额触地,不敢挪动半分:“我就是再混账,也不敢不敬兄长,更不敢不听兄长的话。只是子晟,他实在是个好孩子,又是咱们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没半点不好的习气,又对阿兕一往情深,若是因为那些陈年旧事,就误了这么一桩大好姻缘······”
“住嘴!”崔祈挥动荆条,打在崔祐肩头,疼得他嘶了一声,却不敢躲,“你还说你听我的话,我在雒县怎么与你说的,你现在给我原原本本地再说一遍!”
“兄长说,”崔祐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兄长说,子晟与阿兕都是倔强性子,彼此实难相和,未免将来反目成仇,伤了情分,还是各自另寻良配为好!”
“这是你第一次来雒县,我与你说的话,第二次呢,我是如何与你说的?”
崔祐又道:“您说,阿兕婚事已定,叫我转告子晟,让他趁早相看别家淑女,早日成婚,生儿育女,也为霍氏续上一点香火······”
“大点声,你没吃饭吗?”崔祈又往崔祐身上打了一下,他虽久不领兵,但平日也未落下过弓马,兼之黄荆条打人虽是极痛,但只伤皮肉,不动筋骨,此刻又在盛怒之中,下手愈发没了顾忌。
单这一下就使了足足十二分的力,崔祐痛得脸都发白了,但还是依命,将崔祈当日所言高声复述了出来。
伴随着鞭条挥动的呼呼声,崔祐嘶声忍痛,将一字一句传到外面来。
凌不疑神色晦暗,袁慎面无表情,心里却暗暗叫了一声好。
崔祈发了狠,下了死手,崔祐最后是被扒了外衣抬回去的,崔祈特命从正门出入,叫那些有心人看个清楚,也省得他多费口舌。
凌不疑进去的时候,只见沾了血的荆条被扔在了地板上,崔祈将挽起的袖子褪了下来:“不必跪了,站着说话就好。”
凌不疑不敢不听,他拱手道:“崔叔父,我······”
“你什么?”崔祈眼中锋芒未掩,“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我也不想说再说第三遍,第四遍,子晟,到此为止吧,莫要再强求了!”
“你若再要强求,必生祸患,这祸患,不仅会殃及自身,更要带累阿兕。”
崔祈冷眸微眯,语气泠然:“子晟,我疼你,可我更疼我自己的女儿,你若执意还要纠缠,那就别怪做叔父的不讲情面,对你下狠手了!”
趴了一个,滚了一个,终于轮到袁慎了。
他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崔祈也客客气气地请他坐下饮茶,“我听你父亲说,你家的事情你都能做主?”
袁慎笑道:“是,家父常年外任,家母又好修道,是以家中庶务皆由善见代管。”
“我生平最不喜‘男主外,女主内’那套说词,真正能干的儿郎,里外都要拿得起,你很好!”
听得这番夸赞,袁慎颇有受宠若惊之感,还不待自谦几句,就听崔祈继续说道:“等阿兕的两位舅母抵达都城,你就挑个好日子来下聘。下聘过后,趁着我还在都城,我们两家把定亲宴给办了,至于请期,我会和你父亲好好商量的。”
袁慎忙恭敬地拜头称喏,纵然尽力让自己显得稳重些,可怎么也压不平翘起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