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姎病了，萧夫人给出的解释是侍疾辛苦，兼之不耐春寒，所以才病倒了，一时之间府中人人都夸程姎孝顺。
没怎么辛苦，又耐住了春寒的如英和少商继续在廊下煎药煮汤，透出一种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巍然不动的冷淡态度。
就这样挨了四五日，期间还招待了一回来探病的楼二夫人，萧夫人终于病愈，便按邀约携少商上楼家做客，顺便让楼家众女眷也看看少商。
回来时萧夫人脸色有些不好看，不知是不是在楼家受了气，但少商看上去心情还不错，于是如英也没多问，只日日与沈怀玉一道往魏府去给魏畴问安，顺便给少商说些好话，在正式考教前先留个好印象。
不知是她的好话奏了效，还是少商应对时的机敏干练合了魏畴的意，总之，少商除了曲陵侯嫡女、文昌侯府崔娘子的妹妹、楼家二房未来新妇这几重身份外，又多了一个名士弟子的头衔。
少商拜入魏畴门下没几日，楼太仆也求来了赐婚的圣旨，楼家的定亲宴也办得甚是隆重。
不过，甚是无趣。
凌袁二人向同一个人提亲的事情已经传遍了都城，所以如英的一举一动都颇受关注，然而没有一个人敢上来找不自在，包括眼神怨毒的王姈与咬唇不忿的楼缡。
“咦，那不是十一郎么？！”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声，女孩们便如追逐着光源的萤火虫，倏然聚到东面窗台栏杆上。
其中就属王姈与楼缡冲得最快，中间还不小心踩到某个女孩的脚，惹得对方痛呼了一声。
女孩们挨挨挤挤，不停地赞叹那位年轻将军的风采，当场就有一位少女捂着胸口，娇叹一声：“我心痛煞！十一郎这模样，我便是嫁了人也永生不会忘的！”
另一个少女也目含清泪，哀婉道：“我就是嫁三回人也还是要心痛的！”
其余女孩也哀怨起来：“我嫁十回也不忘······”
这时，沉默不语的王姈忽抬头，看向一直坐在席上托腮饮酒的如英，笑着与众人道：“咱们仰慕十一郎不得，可十一郎也有仰慕不得的人呢！”
她笑吟吟地看向如英：“崔娘子，你说是吧？”
众女孩的面色都纷纷不好看起来。
十一郎单身多年，任凭都城里一茬又一茬的小女娘殷勤献好，他总冷若冰霜，本来一视同仁就算了，可突然就出了一个例外。
坚冰是能化成春水的，只是她们没这本事，春水是能向东流的，甚至能盘环曲绕，任求撷取，只是流向的不是她们。
挫败、不甘、嫉妒还有隐隐的羡慕夹杂在一起，窃窃私语便多了起来。
如英眼神淡漠，朝往王姈瞥了一眼：“你出来前，你阿父没叮嘱过你，有些人是不能招惹的吗？”
“今日王将军好似一同来赴宴了，是我派人去请他过来，还是你与我一同去找他，嗯？”
王姈面有讪讪，她相信如英绝对叫得动她阿父，并且她阿父来了，也不会在乎她这个唯一的女儿，他只怕得罪了那位凶名在外的文昌侯。
如英看着王姈，一字一句地问道：“是我叫他来，还是你我一同去找他，新账旧账一起算！”
不提起“旧账”还好，一提起，王姈就不禁抖了一下，众女孩见如英此等威势，也纷纷不敢咋声了。
如英手指屈起，敲在食案上，发出泠泠响声：“说话啊，你到底选哪一个？”
王姈冷汗簌簌而下，只得抬手作揖，强笑着赔礼道：“是我说错话了，崔娘子勿怪，今日到底是少商妹妹的好日子，千万别因为我这张破嘴就扫了庆贺的兴致！”
说着，她在自己脸上轻轻扇了一下。
见如英盯着她另一边脸瞧，王姈忍耻，只得抬手又扇了自己一下。
于是当少商拜见完一大圈的长辈后，走进厅堂，就见所有人都看向她，脸上都带着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王姈更是主动上前与少商作揖，开口就是道歉，少商有些摸不着头脑，随后就被万萋萋一把扯走了，和一帮说得来的小姊妹谈笑风生。
今天真是少商有史以来最平静宁和的一场宴会了，没有人敢说不合时宜的话，也没有人敢谈起令人扫兴的话题。
如英继续独坐饮酒，神游天外，不知过了多久，谷雨从外面小步进来，轻轻悄悄地伏在如英身旁，低语了数句。
如英霎时眉目一凛，待轻声交代几句话，谷雨又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如英起身与少商耳语几句，离席去了旁边夫人们聚集的正厅。
楼府前院宴客的两列排房是相对而建的，中间由茂盛繁密的花木分隔，此时宾客们都忙着觥筹交错，甚少有人出来闲逛。
凌不疑双手负背，静立在一条偏僻的花树夹道旁，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立刻转身回头。
只可惜，来的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而是一位身着浅蓝色曲裾深衣，眉眼秀丽雅致的青年公子。
两人已是半撕破脸皮的状态，也不用那些虚言客套和礼数，凌不疑直接问道：“如英呢？”
“她回家了！”袁慎看凌不疑拔足欲追，又添了一句，“不是回程家，她回文昌侯府去了。”
凌不疑停下了脚步，袁慎闲闲一笑，朝前方一指：“不如边走边说？”
这条花树夹道甚是僻静，蜿蜒曲幽，脚踩在厚厚一层落花上，接近无声。
袁慎步履放得极慢，语气也甚是徐徐：“如英自崔夫人过世后，落下了心疾，从此后要节制五情，尤忌伤怀动怒，心中郁郁。薛府医说这病一半靠养，一半靠治。”
“治病无非按时服药，兼之按时饮食，少饮酒。养病呢，就要放宽心神，常记‘清静无为’四字······”
凌不疑也放慢了脚步，只听袁慎继续道：“只是她最是不肯听话保养的，按时服药已是难如登天，更何况节制养静？不提她那脾气，只说这都城里数不清的风言风语······”
原来这花树夹道是条死胡同，向左一拐便是尽头。
袁慎笑了，他忽然想起了如英那日在驻跸别院说过的话：“卫将军，既然已入穷巷，何不及时掉头？妄生执念，最后既伤人，又伤己！”
凌不疑目光幽冷：“袁侍中莫要得了便宜还卖乖，若不是我将如英逼入穷巷，你以为她会答应你的求亲吗？”
“是啊！”袁慎笑得十分斯文俊秀，他躬身作揖道，“所以我与如英能喜结良缘，实在要多谢卫将军的大力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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