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消酒未消（二）

心里存着事，如英自然不得好睡，起来后稍稍吃了点东西，便往魏府去了。

彼时少商正在书房里习字，如英看了她的字，已经写的有模有样了，看来这几个月颇下了苦工。

如英带着她写了几个字，又走到魏畴身旁，他在看画，画的是一匹肆意狂奔的红鬃烈马，马匹四肢腾空，马鬃在空中飞扬，形体虽然瘦削但更显风神俊秀。

“《瘦马图》没有保住，还好这幅《红鬃烈马》他们都不知道，这才让我留下了。”魏畴仔细地看了又看，真是爱不释手，“你如今笔力愈发长进了，尤其是这幅画，奔放昂然之态，淋漓尽致，可见心境更甚从前。”细赏了一回后，又好生的收了起来。

“您喜欢就好，”如英笑了笑，“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送我这样一匹好马？”

魏畴看了一眼临窗写字的少商，看她写的认真，方才与如英低声说道：“你就别为难我了，我真的教不了她！她身上是有灵性，可惜被耽误的太久了，心胸眼界都不足，我就算愿意费心十来年，把她教出来，可那种日子是她想过的日子么？”

如英闻言一怔，问道：“可是少商与您说了什么？”

魏畴摇了摇头，只敲了敲桌案：“你的心事我都摸得清，更何况她？你们两个不愧是姊妹，都是一样的人，看着想做高飞的鹰，喜欢漂泊不定的日子，可是啊，心里还是盼着做偎在梁上筑巢的雨雀，巴巴的望着旧窝！”

“你想回家，这小丫头想着你。等你将来回永昌，把她带上，反正以你的学识，教她绰绰有余了！”

“我自然要带她走！”如英才不放心把少商交给萧夫人，那简直就是羊入虎口。

她看魏畴像是丢了一个大包袱一般松快起来，又挽住他的胳膊：“您也别想逃，一齐跟我回永昌去。也不想想，都快六十的人了，还禁不禁得住幽州的雪虐风饕？”

魏畴敲了一下如英的额头，笑骂道：“呸，瞧不起谁呢？想骗我给你妹妹做夫子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但对小辈的关怀他还是觉得十分受用的，“你回永昌，你那个郎婿必定要一起，那日我在你家看了一眼，我很不喜欢他。”

“看着是个谦谦君子，内里怕是与你一样，是个再难给人低头的。这样过日子可不行······”

如英愕然，原来在旁人眼中，凌不疑竟是这样的人么？

如英留在魏府用了午膳，顺便歇了个午觉。姊妹二人躺在一起，一同睁眼看着藕荷色织金色祥云的帐顶，少商抱着如英的手臂，将头枕在如英的肩窝处，如英虽然嫌热，但还是给少商拍背，哄她睡觉。

“少商，你将来想嫁个什么样的郎婿呢？”两人都睡不着，便说起了话。

“诶，我也不知道，或许再找一个像阿垚那样，肯听我话的。” 少商又问道，“那阿姊呢，你想嫁的郎婿是凌大人这样的吗？”

“我也不知道。”如英声音闷闷的。

少商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袁善见呢？阿姊，我觉得你好像待他很不一样。”

“有吗？”如英自己完全没感觉。

少商撇嘴道：“阿姊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你待凌大人可凶了，可对袁善见那么和气。”

“袁善见是阿伯的外甥，阿伯待我那么好，我对他外甥客气些是应该的。而且，我什么时候凶过凌不疑啦，我对他也很，”如英说到这儿莫名又几分心虚，“也很和气啊！”

“那次他在东郡救了我们，阿姊你一句多谢都不说，还刺了他一通，你都不知道我当时尴尬的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少商麻溜地翻起了旧账。

“后来在驻跸别院，我向他道过谢了。”

少商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嗤嗤笑了起来，还越笑越大声。

“你笑什么？”如英问道。

少商捂着笑得发痛的肚子道：“我就是想起，那回在宫里，你打了他，他还问你手疼不疼，我当时就在想，凌大人若不是个傻子，那一定是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

如英脸上有些发热，扯过纱将蒙过头顶。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她刻意躲着他，他明明有法子捉到她的，只需和皇后说上一句，让她在长秋宫多留一会，或者提前下值，在宫门口等她，可是他没有！

他不过两天没来接她，宫中就风传不断，她戏弄了他十几天，难道他就没听到什么闲言碎语么？

如英越想越烦躁，她生平最讨厌亏欠人，凌不疑这个臭男人，就会欺负她心软！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吓了少商一跳，一声“阿姊”还没有叫出口，如英已经靸鞋披衣，接过婢女递过来的湿帕子胡乱擦了脸，而后对少商道：“我还有事，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如英走的很快，怕再慢一点她就要改了主意，然而在踏出魏府大门的时候，她又忽然住了脚。

不远处一从树荫下，颀长高挑的青年素衣银带，一手牵马缰，一手负背而站。看见她出来了，他提步，想从树荫里走出来。

如英心里有一股气，促使她主动朝他快速奔去，青翠枝叶下，两人相对而立。

不待凌不疑说话，如英已经抢先开口：“你怎么来了？”

凌不疑看向少女的眼神既温柔又忧郁：“我去文昌侯府找你，傅母说你不许我进门，又告诉我你来魏府了。”

如英想起自己昨天晚上的气话，不由脸一热，不待说话，一只粗糙的手掌的已经抚上了她的脸颊，“昨天是我冒撞了，你别生气，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往后你爱过什么样的日子，就过什么样的日子，我什么都听你的！”

如英咬咬唇，心中忽而觉得一时酸，忽而觉得一时甜，她抬手抓住了凌不疑的手腕，将他的手从自己脸上移下来，而后用双手托住。

这双手曾高擎兵器将悍匪对半劈开，也曾抓住飞檐一角为她求得一线生机，何等强劲有力，又是何等乖顺服帖。

“我要告诉你两句话！”她心口急促地起伏了两下，死死的盯着凌不疑，语气有些恶狠，“第一句，方才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照做。你想让我过我想过的日子，我偏要和你对着来，我就要把日子过成你喜欢的样子！”

凌不疑弯唇，眼里似有星光跳跃：“还有一句呢？”

“我以后会待你好，要比你待我的那些好，还要好上十倍百倍！”说罢，将他的手掌翻过来，又举起自己的手掌，轻轻碰了三下。

凌不疑反握住那双纤软的柔荑，一把将人拥入怀里，他将头颅小心的靠在少女纤细的颈窝中，心中实在快乐难言。

如英感觉颈项上传来一点湿润的感觉，不自在的动了动手臂，反手搂住了那宽阔的肩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