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莫暗投（三）

越妃缓步走了进来，她向帝后行礼，众皇室儿女也起身向她行礼，只有太子可以稍稍作揖。

待越妃抬起头来，如英见她容貌，只见团团一张娇俏飞扬的面孔，两颊梨涡浅浅，虽已年近不惑，但观之犹如三十上下。

“你今日怎么来了？”汝阳王妃似有些不自在，语气都不复刚才的高高在上，“你不是一直都不来家宴的么。”

如英见此微微皱眉，汝阳王妃竟然怕越妃？借机将卮中残酒喝完，又环视一周，只见周围诸位皇子公主都低头不语，敛容安静，连五公主这般的刺头，都老老实实的不敢扎翅。

所以姨母与她说的“越妃娘娘实在是个可亲的人”是骗人的么？

正当如英想的出神的时候，只听越妃语调平平的道：“自是因为想念叔母啊，我想念叔母想的睡也睡不着。一听叔母来了，我连衣裳都没换都急急的过来了。”

越妃抬步上阶，走到汝阳王跟前，眼睛朝下盯着：“叔母，您是不是该让一让。”俨然就是刚才老王妃逼退徐美人的那一幕重现。

五皇子眼睛都亮了。

汝阳王妃怒道：“我到底是你的长辈！”

“若要论长辈，您更是陛下的长辈，不如请陛下也让一让，您坐到陛下上边去？”越妃嘴唇轻快，说的又迅速又轻慢。

汝阳王妃脸色涨紫，裕昌郡主见状不对，很乖觉的扶起憋气的大母，退坐到宫婢刚刚摆好的另一张食案后面。

越妃神色自然的坐下，朝下面看了一圈后，然后神色更加自然的开启了大范围无差别的言语攻击。

从三公主一路说到太子妃，中间又捎带了一下汝阳王妃，言语既犀利又诙谐，叫人听着十分耳熟。

忽而感觉越妃的目光落到自己的身上，如英打起精神准备回话，谁知越妃口吻竟然十分亲近：“这就是崔家阿兄的女儿，十一郎的新妇么，模样看着温顺，听说脾气不大好，还当众打了十一郎两个耳光？”

不待如英回话，心花怒放的五公主连忙道：“母妃好眼光，这崔娘子啊······”

然后五公主就自取其辱了，羞愤之下直接捂脸逃席了，四公主本来在偷笑，抬眼间看到亲娘正瞟过来的眼睛，打着“姊妹情深”的幌子立即奔逃而出。

“你怎么这样刻薄！看把孩儿们都吓成什么样了！”不怕死的汝阳王妃再度开口正面对上越妃，引来众小辈景仰的目光。

越妃毫无自觉，反口就堵的汝阳王妃哑口无言，又顺带将为老王妃说话的大驸马给讥讽了一通：“陛下年幼时，叔母也不怎么疼爱。后来陛下料理农桑得力，叔母就开始疼爱他了。陛下年少时，渐渐挣下家财名望，叔母就越来越疼爱他了。而后陛下登基称帝，叔母就疼爱的无以复加了。大驸马，你以为如何？”

大驸马无言以对。

汝阳王妃怒不可遏，拍案道：“越姮，你这是什么意思！挑拨我与陛下骨肉亲情么！”

越妃没去理她，反手就将大公主并二公主两对夫妇赶了出去，而后才提起一段陈年旧事：“当年大长公主身怀六甲，虚弱难当，叔母舍不得借钱买肉补养。冰天雪地啊，陛下只好入山行猎，盼着猎获些皮毛肉食给长姊，被霍翀兄长追回来时，已冻的浑身青紫了。”

汝阳王妃羞臊无比，纵然尽力辩解，下首的四位皇子已愤愤不满地瞪视过来了，文帝面朝里向，侧头低垂，不发一言。

越妃又伤感起来：“我们家在邻县，等我们知道时，霍翀兄长已经出钱出人，养好了大长公主身孕和陛下的伤寒。诶，只可惜，好人不长命啊······”

宫室内再度陷入静谧，过了片刻，越妃对着凌不疑道：“你舅父只有你这点血脉了，成亲生子给后你舅父一家供奉点香火，免得将来他们无人祭拜，做了孤魂野鬼。”

凌不疑拱手称喏，如英发现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正是呀！”汝阳王妃急道，“我也盼着十一郎赶紧成婚生子，可你看看崔氏，言行无矩，甚是失礼，且她身形单弱，还有什么心疾，怎堪与十一郎为配！应该寻一个出身最贵品行良好而且身子康健的女子才是！”她一边说着，一边去拉身旁的孙女，“我家女莹啊······”

“徐美人，我看你脸色不好啊。”越妃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徐美人母子正听的入神，闻言愣住了，随后对视一眼，徐美人迅速装病，五皇子立即上前搀扶离开。

越妃转而向裕昌郡主和颜悦色的笑了笑，裕昌郡主却打了冷颤。

“女莹吾姪，你是个老实孩儿，自身并无过错，可惜了，你有一个欺负人家兄长死的早的大母。我这么说吧，十一郎就是随意在街上拉一个适龄未婚的良家女子，都比你强。有些妄念，你还是早些断了的好，趁着年轻，再寻一个好郎婿嫁了吧！”

裕昌郡主呜咽一声，掩袖轻哭了起来。

“你说什么！”汝阳王妃看孙女如此，立刻撕扯着嗓子大喊了起来。

越妃毫不在意的挑了挑眉：“我说了什么，我自己心里清楚，叔母方才说了什么，叔母自己心里清楚么？崔家阿兄爱女如命，要是知道叔母方才这么说他的掌珠，汝阳王世子可又要倒大霉了！”

汝阳王妃的话又被堵在了嗓子里，一口气不上不下的，憋的难受极了，只是不肯在小辈面前露了怯，色厉内荏道：“他一介外臣，安敢欺辱宗室？陛下，你都不管管吗？”

不用文帝回答，越妃又开腔了：“他什么时候是外臣了？外臣能得‘文’字做封号么？”

越妃看了一眼如英，俏皮一笑：“崔家阿兄别看平日嘴快，但其实嘴紧的很，怕是从不与你说这些前尘旧事。我看你见我，眼睛里既陌生又好奇，如何，我骂人的时候和你父亲像不像，我这奚落人的本事还是向他学的呢！”

如英不禁抿嘴一笑。

越妃又斜斜瞥了汝阳王妃一眼，“只可惜啊，我不争气，只学了三成不到，不然哪用说这么多！”说罢，闲饮一卮酒，面对汝阳王妃的訾骂毫不动容。

“娘娘，”凌不疑忽道，“容臣对裕昌郡主说一句。”

越妃颔首后，凌不疑起身道：“郡主，就是没有汝阳老王妃，我也不会娶你。当年我宁愿战死边关，也不愿和你成婚······”

“子晟！”文帝突兀的回过头来，声音罕见的尖锐，“你想娶谁就娶谁，不想娶谁，谁也不能逼迫你！哪个敢来要挟你，朕叫他们生不得，死不能！”

裕昌郡主脸色刷白，再也不堪羞惭，掩面啼哭而去。

汝阳王妃为文帝威势所震，不由得收敛了气势，讪讪道：“老身也就是一说，子晟的婚事自由陛下做主，旁人哪能多言······我就是想让淳于氏受到应有的礼待······”

越妃转向下首，除了太子与太子妃，凌不疑与如英，余者皆被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