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有金樽开（一）

当头的人正是凌不疑。

此处已是北宫禁处，凌不疑不能骑马驾车，身旁卫士也不能全甲重械，然则这十余名贴身侍卫皆身着浅色劲装袍服，腰佩轻剑短刃，随在他左右亦步亦趋，无论戒备的姿势还是行走步伐都整肃轻悄，统一无异。

这一行人就这么安静的径直走来，宫婢宦者连同公主随从都犹如被施了定形咒般一动不动。

三公主见了凌不疑，脸上既惊又喜，二公主却想今日之事怕不能善了，叹息间看见如英撇过头去不去看人，心下不由惊疑起来，两人竟然不和至此么！

凌不疑这时已经走到近前，陈内官拱手笑道：“十一郎怎么来了，陛下今早还念叨你呢。”凌不疑亦拱手回礼，抬起头时，陈内官惊声道：“哎呀呀······十一郎你的脸怎么了！”

众人看去，只见凌不疑今日身着一件玄色直裾长袍，乌绫束发，然而白皙的面庞上有几缕血色刮痕，深黑的衣领内雪白的裹布若隐若现。

三公主当即惊呼起来，霎时就要扑过去，却被二公主死死拖住。二公主大声问道：“十一郎，你这是又哪里淘气去了！”

凌不疑笑道：“无妨，只是夜晚骑马不慎，从马上摔了下去。”

如英眉眼微动，忽而瞥见玄色袍角边近在眼前，头半垂，仍旧不去看他。

凌不疑也不管周围近百双眼睛看着，伸手就拉起如英的手，将她扯到自己身后遮了起来。

看见这明晃晃的保护姿态，三公主眼珠都红了，眼眶含泪正要说话，二公主赶紧抢在她前头，笑道：“这可真是奇闻了，你自小骑术了得，闭着眼睛都能在马上翻来跃去，如今怎么失手了！”

凌不疑嗓音轻缓：“适才陛下已训斥我了，说我不该酒后纵马，不知死活！”最后四个字，他咬了重音，握着如英的手也微微用力。

二公主又笑斥了几句，凌不疑就转身客气道：“内官辛苦了，今日天不亮就出宫去迎吾妇，子晟这里多谢了。陛下眼下正在尚书台后殿，我自领吾妇前去，就不劳陈内官了。”

听见“吾妇”二字，周围宫婢宦者都忍不住去看凌不疑背后的如英，或含笑，或悄声细语。

三公主本来如逐日莲般欣喜的望向凌不疑，听闻这两个字顿时气瘪了一半，二公主只能低头叹气。

如英侧身站在他背后，仿佛被一座高大挺拔的山岭遮盖着，他替她挡住了夏日的烈阳，只留一地清凉，只是这清凉却限定在他的影子里。

陈内官亦是眉开眼笑：“十一郎折煞奴婢了，给陛下当差是应尽的本分。”他也十分善解人意，“这样也成，就请十一郎带自家新妇面圣了，奴婢就偷个懒了。”随后他向两位公主躬身告退，顺便带走自己领来的宫婢和宦者。

凌不疑又回过身来面朝两位公主，敛去微笑：“我与两位殿下有话要说，请屏退左右。”同时他自己挥手示意，随身侍卫迅速退开。

二公主心里早有准备，也叫随从远远走开。如此，这段宫巷就只剩下他们四人。

凌不疑从身后将如英牵了出来，仍旧侧身为她挡着阳光，低头问道：“适才三公主对你说什么了？”

也不用如英回答，他自己便答道：“有楼大夫人这个前车之鉴，三公主一定不敢骂你，不过肯定指责你勾引我，还要掌你的嘴！我俱知晓了，想来也是如此。”

如英抬头，一脸无语。

二公主更觉好气又好笑：“十一郎你没来前，如英妹妹尚且能说两句话。你一来，她一个字都不用说了，你这性子也忒霸道了。”

凌不疑垂下眼睫，淡淡道：“二公主您不用替三公主打岔，我要说的话总是会说的。”

二公主苦笑着摇头：“你呀你······”

三公主一直绷着脸，这时忽大声道：“阿姊你不用替我拦着，他自小刀口无德，要说什么就说好了，我还怕他么······”

凌不疑顿时往前踏出一大步，被拉着的如英踉跄了两三步，往凌不疑身上扑了一下才站住脚，对面的三公主被他气势一震，慌张的急往后退。

“都城里人人皆道三公主风流嚣狂······”凌不疑缓缓道，“可我知道不是。”

三公主脸色先是煞白，听到后半句犹如破云见日，心生狂喜，但又迅速坠入冰窟——“殿下您只是多情，又不懂得遮掩！”

凌不疑继续道：“殿下年长我三岁，同在陛下跟前长大，殿下年少时的几段情愫，我难道不知道。殿下婚后不快，我亦知晓。”

三公主颤着嘴唇，捂着心口道：“你，你以前就帮我遮掩过许多次。”

二公主满心怜悯，叹道：“外面不知道十一郎的性情，我们自家人还不知道吗？他最是面冷心热，就跟我们的嫡亲弟弟一般，那年你半夜难产，还是他连夜叩开宫门，让父皇为你赐下医官，你这都忘了吗？”

三公主已不复适才飞扬跋扈的模样，低声道：“我没忘记。”

“是以，你今日就以羞辱吾妇来回报？”凌不疑冷冷的质问道。

三公主含泪道：“不是的，我怎么会想要羞辱你！只是这崔如英性情跋扈，又假做清高，狐媚狡狯，最会骗人了·······”

凌不疑冷冷打断道：“公主自己看错了一个又一个男人，今日倒来只叫我如何看人了！我知道外面议论公主的话多有不实，公主却以外面的风传来质疑我的未婚妻！”

三公主顿时语塞，嗯啊了几声后，又满怀希冀的看向俊美的青年，忍羞道：“好，就算是我的不是，我这就给崔娘子赔罪。可是，十一郎，你自小待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我年少不会，不会看人，不懂怎样才是好郎君，如今我，我······”

如英挑眉，不由高看了三公主一眼，不愧是公主，当真是色胆包天，这是想让凌不疑做她的情夫吗？

只可惜妾有情，郎无意，凌不疑冷冷的道：“公主请住口！辱没宗室门楣的话，公主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三公主犹自不肯罢休，二公主羞臊的看了一眼被凌不疑抓着的如英，实在忍无可忍，将三公主骂了一通：“你究竟要不要脸，尊贵体面都叫你丢入东海了！你如今有夫有子，又不能绝婚改嫁，你还想如何？”

她狠狠的往三公主额头戳了一下：“趁早给我打消你那糊涂念头，不然谁也保不住你！”

凌不疑闻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讥讽：“二姊姊您想多了，三公主可从不去想旁人会怎样，也不理什么后果祸患！”

他手掌微微用力收紧，如英痛的嘶了一声，凌不疑侧首去看她，眼里情绪深沉难辨：“她只知自己高兴就好！她根本不喜爱我，比我重要的事情，重要的人，多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