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脉不得语（24）完

打破宁静的，是独孤博的死亡。

那天清晨，所有人至今还记得，那天的天气是阴云，光翎、独孤博和降魔一起出去执行任务。

本来在供奉殿里有一个隐秘但所有人都知道的规矩：非必要光翎和降魔都不能单独出任务，如果实在是没办法，青鸾和千钧都会同去。

但是这次供奉殿实在是抽不出去人手了，否则千道流也不会这么迫切的邀请独孤博加入。

只是或许他也没想到，一向可靠风趣的独孤博，会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三个人走了之后，符离心中那股预感就越来越强烈，甚至严重影响到了她工作的效率。

符离坐在桌子前，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

她看了看远方，距离三个人出任务已经过去了四五天，虽然说这次的邪魂师数量有点多，但是前些年独孤突破了九十七级，外加一个九十六级巅峰随时有可能突破的光翎和降魔，也不至于耽搁这么长的时间。

除非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说是意外。

符离心中一沉，她放下羽毛笔，正打算离开，房门就被人急急忙忙地推开。

一个穿着金色流苏长裙的少女走了进来，她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凤眸微挑，鼻梁高挺，唇瓣粉淡。

“奶奶，不好了！三爷爷和七爷爷他们回来了……”

符离觉得不对：“光翎和降魔回来了，你独孤爷爷呢？”

千仞雪讷讷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但是符离已经从她躲闪的眼神中看出了不对劲：“他出事了。”

这是一句陈述句，符离轻轻叹气，没有想到那预感居然是来自于自己这个最好的朋友身上。

“走吧，他在哪里，我去看看他。”

符离依旧神色冷淡，她知道，千仞雪如此慌慌忙忙地来找自己，想必是因为独孤博已经是身受重伤了。

千仞雪愣了愣，惊讶于符离的过分冷静，但是她很快反应过来，把人带到了天使殿的厅堂。

所有人都围着独孤博，千道流正在源源不断的为他输入魂力，以延迟他死亡的时间。

但这也只是饮鸠止渴，符离老远就看见了独孤博苍白无力的手以及那满身的血。

几乎要染红他身下的那块地板，独孤博微微睁着眼睛。

千道流停止了疏松魂力的举动：“我尽力了。”

短短四个字，已经判了独孤博的死刑。

囡囡忍了又忍，终究没能忍住，失声痛哭。

“独孤叔叔，你别走…….你还说要等我出嫁的时候送我呢！你怎么能现在就离开我…….”

粥粥凌厉的眼神里充满了痛苦，现在在他眼前的是母亲的哥哥，从小最疼爱他们兄妹的叔叔，是他们的家人。

而现在，他要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看着他生命流逝最终变成一抔黄土，却无能为力。

符离抿着嘴，她穿过人群，来到独孤博身边，蹲下身子看着他。

哪怕如今躺在她面前即将死去的是她名义上的哥哥，符离的脸上也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悲伤之色。

“小离…….”独孤博金色的瞳孔开始聚焦，他看着那个如水墨画一般的女子，有些迷茫：“我要死了？”

符离看着他，道：“是的，最多不过半个时辰，你就会死了。独孤，你很痛苦吗？”

独孤博忽然笑了，他的声音十分沙哑，就好像喉咙里卡着一口气一样：“对不起，我先你们一步离开了……..也不知道大家会不会忘了我…….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

害怕他一个死人无法跟活人相比，担心相处多年的朋友和家人会在岁月流逝中逐渐淡忘他。

没有人可以在死亡面前做到绝对的冷静，尤其是独孤博心有牵挂，他不甘心，但是死亡的来临，他能清楚的感知到。

符离很了解他：“不会的，我会永远记住你。独孤，你实在坚持不住的话，就走吧，别撑着。”

独孤博咳嗽了几声，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子，人家不都是在人死之前……咯咯…挽留的吗……怎么到了我这儿就……..”

符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因为我知道，挽留不会有任何效果，你不会因为我们的挽留不死，只会加深你的执念，最后让你不甘且痛苦的死去。”

“独孤，走吧。”

独孤博的瞳孔开始涣散，他似乎已经出现了幻觉，但是他依然没有断气。

符离抿着嘴，闭了闭眼，轻声道：“叶城，走吧。”

在她喊出独孤博的本名之后，他终于离开了。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我早就忘记了…….没想到你….你居然能叫….算了…..”

这是独孤博临终的最后一句话，他缓缓闭上眼睛，呼吸心跳永远停留在了这一天。

符离看了看他，大约五分钟之后，她转头看向落泪的光翎：“不必为此感到难过和遗憾，他虽然是为了救你而死的，但是你要好好活下去。只有这样，才不会让他的死亡毫无价值。”

随后她轻轻将独孤博的头发拨到一边去：“我知道的，他救你，他不后悔。”

—

在独孤博死后的第五年，同样是一个阴云的天气，符离召集了供奉殿的所有人。

望着他们疑惑不解的神情，符离笑了笑，她这个人一向感情淡薄，但这不代表她不会留恋和爱护。

“虽然很可惜没能看见你们有自己的家庭，但是很抱歉…….”符离看着一双儿女，他们仍旧单身：“我大限将至，最多半年，就会死亡。”

这个消息震惊了所有人，他们都不愿意接受，青鸾立刻上前把脉，他精通医术。

然而五分钟过去，他不信邪一般的一次又一次，第一次希望是自己医术不精，是他出了错。

其他人看见青鸾的样子，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粥粥也失态了，他立刻转身：“我去把九心海棠的继承人带过来……”

符离：“站住。”

粥粥的身影一顿，他犹豫再三，最终转过身选择听从母亲的话。

“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很早以前就出现了问题，而且以大陆如今的医疗手段，无法救治我。”

符离很平静，她十分愿意面对死亡。

千道流欲言又止的看着她，最终也没有说什么。

—

夜晚，符离看着守在床边的千道流，主动拉着他的手：“你我夫妻数十载，虽然并无爱情，但是亲情总归是有的。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千道就看着她纤细的手，摇了摇头。

符离微微闭上眼睛：“不必为我劳神费力了，我属于自然死亡，不是主动寻死。我很清楚那些汤药没有作用，所以你也无需再去寻找仙草。”

千道流握紧了她的手，半晌才说道：“总归要试试…….你不是想要看见粥粥他们成家立业吗？”

符离轻叹一口气，道：“我就不相信你真的看不出来，有哪个妹妹会如此依赖自己的哥哥？”

千道流沉默了一会儿，符离接着自言自语，说道：“你知道独孤在死之前那么多年，为什么一直孑然一身吗？”

“他对女人没有兴趣，用另外一种话来说，就是他喜欢同性。”

千道流惊讶了瞬间，但是死者为大，独孤博死去五年，供奉殿的人从未忘记过他，尤其是被他豁出性命救下的光翎更是每年的忌日都会去看他。

“他曾经因为这个，收到了很多歧视和嘲讽，大陆对于同性之间的爱还是很狭隘的，希望他下辈子能快乐一点。”

符离摸了摸千道流的眼睛，对上他的目光，笑道：“其实我一直有句话没有跟你说。”

“什么？”

“虽然我从未爱过你，但是我很感谢，遇到你，是我一生中第二件最好的事。”

“至于第一件，自然是生下了粥粥和囡囡。”

“如果他们两个真的…….我希望你别对他们太苛刻。”

“这种感情过于复杂，也难以启齿。如果连最亲近他们的人也为此疏远和厌恶的话，未免太让人心痛了。”

千道流握着她的手，最后什么话也没说。

———

半年后，武魂殿大供奉之妻，织女斗罗符离因病而逝。

此后千道流身边再无其他女子，粥粥和囡囡的事情他选择放手和开明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