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是我之幸

苏倾落一夜都是浅眠，时不时会被惊醒。她又梦到了在覆纵谷的那些时日，是噩梦，彻头彻尾的噩梦。苏倾落苦笑，很长时间没梦到那些事了。短短月余，她与谷主的赌约是挺过百毒。她本身的体质在师父的药物调养下算得上是可抵百毒，她自己也善医。但赌约中的最后一种毒，是蚀志散。

蚀志散，顾名思义，就是让人精神错乱，发疯发狂。那东西一进嘴里只觉得发苦，继而就是太阳穴发麻发涨，失去意识。后来产生的，就是庞杂繁复的梦，只让人心里发苦。她记得自己的母亲，全身是血，双手抓着她脖颈，声音凄切，“是你，都是你！你就不该生在这世上！”她分不清是真是假，只能被迫在那双血手的钳制下呼吸渐弱。突然醒来时，她已经失了好些记忆，多出来的，是噩梦，连绵不绝。

赌约赢了，她得到覆纵谷的支持，还得了洛故。那里的人说洛故是孤儿，狠心绝戾，自小培养的影子里，只她一人活着。她那时才知晓，自己的父亲还同覆纵谷有交易，以一个钱庄为筹码，换了自小培养的影子，可笑她一直不知道。影子么，必须听话，自然是下了毒控制的，那覆纵谷主把毒和解药给苏倾落，指着洛故说，“她归你了，苏小庄主，请吧。”

洛故看她的眼神平静而淡漠，就好像，苏倾落手里，并非握着她的命，她不在乎自己，她在乎的，只有苏倾落。

洛故从前练武时，空了总喜欢坐在窗边，因为阳光总会透窗而来，她眸子漠然，看着自己布满伤痕和老茧的手，在阳光下渗着细汗，就好像，自己也活在太阳底下，自己也不只是单单一个没有名姓的影子。

她赌上自己的命，将阻碍一个一个清除，走到她身边。苏倾落出身大家，随手救济一个小乞丐不算什么，转眼就忘了的事。但是洛故一直记得在深秋她衣衫褴褛饥肠辘辘，是一个小姐送来了一碗粥和汤面，后来派人连着送了十数天，直到她被人拐到覆纵谷培养做苏倾落的影子。带她回来的人说她根骨绝佳，非池中物。她不明白什么是根骨，也不知道自己天赋如何，她只是发了狠地练，对抗，杀戮，欺压。在这里活下去就只能听话而狠毒，她从未反抗，近乎是从未毒发。

只那一次，她无意间看到谷主对一男子形色和顺亲昵，定是一对情人时，被谷主发现了行迹。她慌忙逃走，谷主最后也没查出来人，便罚了所有人。那毒阴狠，发作起来只觉得有彻骨的寒凉，就好像被埋在雪堆里，窒息而冰冷。洛故躺在地上，时不时抽搐着，拳头攥紧，指甲刺进肉里，才觉得有些清醒，而后就是源源不断的疼和麻木。在昏迷前，她听到有人说了一句，“好心性啊。”

直到那日，她随苏倾落踏上复仇路，苏倾落把装着一年解药的瓶子给她。她知道，没有信错人。千余人，以一当十，到最后她发现苏倾落状态不对，杀红了眼，于是愈加为她考虑，挡去暗箭明枪，每次都是。在那城楼之下，她本在厮杀，看到她处在那样的险境，于是毫不犹豫去接住她。后来也不必什么解药了，苏倾落研制出了能够完全中和毒的丹丸来，第一个就给了洛故。苏倾落原以为洛故跟她受苦，年幼时又历了那么多事，定会走的。可她没有，她愿意，用一生追随左右。

洛故常常想，庄主不信命，她也不信命。只是缘分作怪，她们合该共勉，她是她的影子，就一定要跟着她的。

洛故如是想道：

是我之幸，是我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