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盛夏的暑意像是要把人蒸熟，裸露在外的皮肤被晒得有些发疼。李可乐站在小得可怜的阴影里，举着把太阳伞眼巴巴的张望——这男人长了一双桃花眼，挺鼻厚唇，凑在一起格外出挑。他眼睛忽的一亮，在原地有蹦又跳的挥手，“程锦！这里这里！”

　　程锦穿的短袖，牛仔裤，帆布鞋，肩宽腿长，看上去像是一个大学生。

　　李可乐撞了他一下，“诶你可来了——怎么不打伞啊？这么大太阳把你这柔嫩的肌肤晒伤了怎么办？”说完，踮起脚去遮程锦，“你怎么穿成这样儿啊？要不是你底子好，啧啧啧……你看我，我这衣服……”

　　程锦看了他一眼，伸手把伞把拨开了，“你自己打吧。”

　　“噢。”李可乐笑嘻嘻的收回手，“你太高了，叫我打给你撑伞我还不乐意呢。”他指了指拐角的一家咖啡店，瘪瘪嘴道：“看见没？我给你发那定位就是那咖啡店，可贵啦！我喝了一口，苦得掉牙，咦，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苦，我觉得……”

　　李可乐肯定是属苍蝇的，程锦想。

　　日头不小，这机场旁的咖啡店人就格外少了，只零星的坐着几个。两人一进咖啡店就惹来了所有人的目光，李可乐正洋洋得意想叭叭自己的魅力无边，定眼一看，这些人看的全是程锦。

　　李可乐：“……”你们对得起我上万的行头吗！凡夫俗子不懂欣赏有眼无珠呕呸！他面无表情的理了理衬衫，深沉道：“是这样，我昨天找到了他的毕业照，又想起你这个城市我还没找过……”这男人的心灵格外敏感脆弱，说着说着，他就开始哽咽，一双桃花眼里净是水汽儿，“太不容易了……我天上那便宜妈都要欣慰的笑了……”

　　程锦无奈道：“行了，又什么好哭的的。”

　　“我找了他一年多了……”李可乐一想到这，就觉得自己心上像是被砍了两刀，疼得他眼泪汪汪，放开了嗓子哭道：“找不到啊……我，我想赎罪都没地儿赎啊小锦！难受死老子了……”

　　程锦递给他一张纸，安慰道：“你不是也来了，还有照片，这下应该好找。”

　　李可乐拿纸狠狠揩了把鼻涕，还是自顾自哭嚎道：“老子都找了一年了，全国那么大，我连他一根汗毛都没捞着！我容易吗我……”

　　咖啡店里所有人都盯着他们看，程锦觉得有些丢人，扶了扶额，“别哭了。”

　　李可乐根本听不进去，哭得脸上涕泗横流，那模样别提有多狼狈，脸上八分俊俏都被他哭去了六分。他却浑然不觉，越嚎越起劲，把刚开始还能看新奇的客人们嚎得不堪忍受，陆陆续续走了。

　　人本来就不多的咖啡店只剩下他们两朵奇葩和幽怨的店员。

　　明明哭得都挺惨，为什么和对袁因的心态就是不一样呢，程锦心道，真是恨不得给他两巴掌。程锦咬了咬牙，掏出手机摆在他面前，“别嚎了，哭得多难看。”

　　李可乐看见手机屏幕上满脸鼻涕的自己，惊得马上住了嘴，火速抽了几张纸擦脸，抱怨道：“怎么哭得这么丑……你不早说，脸都丢光了……”

　　程锦看他擦得通红的脸，对这个神经大条的男人完全没有办法，“你把我叫出来就是为了让我听你开嗓？”

　　“不是！”李可乐的低迷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兴冲冲从背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指尖点着照片，“你看你看，就是这个人！”

　　那是一张毕业照，学生们穿着学士服，嬉皮笑脸的，高兴得好像拍的不是毕业照。只有一个人安静的站在角落，表情寡淡，甚至算得上倦怠不虞，显得格格不入。

　　李可乐指着的人，就是他。

　　程锦盯着那个人看了半晌，忽然道：“你说，他叫什么？”

　　“他叫喻杰，喻杰喻杰喻杰！”李可乐以一种不信任的眼光看着他，“你连他叫什么都忘了！还说找他，逗我玩呢！”

　　“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你想让我找到他也不现实。”

　　李可乐摸摸脑袋，“也是——那这飞过来不给你看了吗……”

　　他垂下头闻了闻咖啡，皱着鼻子把陶瓷杯推远了些，“他后来转了学，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哎，就凭一名字我找了一年，想想都觉得自己真是伟大又弱小。”他漫不经心的搅着咖啡，侧脸看向明亮的街道，脸上的表情一时间算得上深沉，“这下总能找到了，一定能找到的……”

　　如果这个人画上浓妆。

　　如果这个人带上笑意。

　　“李百事，”程锦抬头看他，“你确定他叫喻杰？”

　　“什么意思！我又不是你！我风风火火找了一年多，他名字比我妈名字还深刻！”李可乐咋咋呼呼的伸手想打他，程锦一晃身子避开了，于是男人转而求其次，拍桌愤愤道：“还有，我不叫李百事！再叫就翻脸！”

　　“好的李百事。”程锦又低头看了眼照片上的男孩，眉目清隽，长开了肯定是俊朗的大帅哥，跟那个浓妆艳抹的男人，怎么也沾不上边。但程锦，就是觉得这个人是他——

　　直觉上的事，谁也说不准，他便没开口，免得叫人家有了希望又给破灭。李可乐为了这个人，马不停蹄的找了无数个地方，无数个地方都没有他——一次次希望，一次次失望，灼心之痛也不过如此。

　　李可乐敛眉喝了口咖啡，深沉道：“哎，爸爸不怪你，谁叫你天生智障儿童呢，说到底，是爸爸的错。”

　　程锦：”……”

　　果然不该可怜他。

　　程锦幽幽道：“说起来一年了都没想起有毕业照，仅仅靠着一个名字去找人的人，才是傻吧。”

　　李可乐拍案而起，“他后来都不在我们学校读书！我哪儿来他的毕业照！我还能找到只能说明我敢于认错不屈不挠有胆有识雄才伟略！你看看我，再看看你，你在外地窝囊了多少年了啊你！好意思说我！”

　　话一说出口李可乐就后悔了，说什么不好偏提这茬儿，这不是人家伤口撒盐的问题了，是往人家的伤口上补上几刀再淋辣椒水。他看程锦沉默的喝了口咖啡，暗道不好，讪笑道：“对不起哈，我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我喜欢乱说话嘛，掌嘴掌嘴……”

　　程锦轻轻皱了皱眉——这咖啡确实苦，好像是直接苦到人心肝脾肺肾里边儿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拿黄连泡的。他其实不觉得有什么，李可乐说的本就是实话，看着男人皱巴巴的脸倒是笑了，“是挺窝囊。”

　　李可乐一时也拿不准他在想什么，只好转移话题道：“我给你买那房子住得还行吧？我最近就住你那儿了，你看成不？”

　　“住着还行。反正是你买的，你想住就住，但是……”

　　“好勒！够哥们儿！”李可乐没等程锦把后半截儿话说完，就兴冲冲从包里翻出几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放在桌上，腾地起身揽过程锦肩膀，一系列动作麻溜极了。

　　他嘴也没闲着，叭叭叭个没完：“走走走，看看你那房子去！当初随便买的，看风评还挺好——诶你怎么装的啊？北欧风？宫廷那种？不会是红红紫紫的吧？咦，你品味不会这么俗吧。我跟你说……”

　　程锦决定不说家里只有一张床。

　　就让他睡沙发吧，他恶劣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