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第八章

不同于本科时代的聚会，此次见面会年龄覆盖跨度当真大，逼得同窗与前辈都多了几分进入社会的嘴脸。

与谁讲话都卑躬，举杯，老师长，老师短，久仰大名，多多照料，未来相互交流。一饮而尽。

我饶是走马观花般看了一圈灯红酒绿，也上了几分醉意。

刚刚落座在角落，身边某「老师」或「前辈」凑来与我说话，酒气扑着脸，混着烟味，我向后退，他却开了一个油光发亮的笑脸，用手扶我的腰，凑的更近。

我才明白什么是成年世界。

抬头用视线寻个救援。同窗皆作我是被宠爱的新生，抑或只是司空见惯的漠然。

我怕的要死。

忽而面前那张脸骤然缩小，她红得肃杀的唇似结了霜寒。头发稀疏的脑袋被狠狠扯开，大家都寂了，瞠目看她。

头发是精心打理过的，与长长的锋利耳饰共同停滞在肩颈向上，黑色高领衫修出她的腰身，又衬出她瓷器般的面庞，那里此时酝着翻云倒海的怒意。

我瞧她死死压着眉，怕她把这个屋子都掀翻，但是她睨我一眼，深吸一口气举起酒杯，露出陈书婷风格无懈可击的莞尔笑颜。

我小妹妹以后拜托你们照顾了，先提前谢谢各位老师和她的同窗。今天家里还有事情，提前带她走了。

她取过我的外套，走时狠狠撞了那稀疏脑袋的主人。

她扶我，我醉醺醺走在京海暴雨般的星空下。路灯在眼前晃成一片光网。

我刚从惊吓中缓过来，又落入另一个惊吓。怕她责骂我，生我的气，不理会我。

对不起，嫂子。

你道歉？你道什么歉？

我也不知道……你别生气了。

小兰，你什么错都没有。

她拼命深呼吸，压着怒意。

有这种事情，你不要道歉，你把他推开，揍他，喊人帮你，把他弄死都行，我帮你兜着。你傻坐在那，今天是有我，万一我没来怎么办。

你真是，唉，太让我担心了。

我又鼻尖一酸。我又恨自己像个泪人。

她真是待我太好，要不是因为我想要平平常常地入学，她刚刚一定将人千刀万剐至死。她压着怒意，又来教我护住自己。

仰一仰头，找些话题，意欲将泪逼回心里。

听她呼吸尚且急促，是被怒意炙的，还未平息，我得了癔症似的开口。

嫂子，去白金瀚那么多次，我还从来没听过你唱歌呢。

我想咬断自己的舌头，酒精蒸腾而上，又情绪波澜，我竟真作了孩子。

兀自局促，暗骂自己。

却听她的呼吸停滞一下，又一声轻柔而无奈的笑，从鼻子带着气音。

落入我的左耳，直直坠向心里去。

你呀你。说你什么好。

她没容我辩解什么，宠着我似的，清清嗓子。陈书婷唱歌自成一种风味，并不娇柔，带着年代的呢喃，暧昧地踏着几十年时间而来。

「今夜还吹着风。

想起你好温柔。」

我心中腾起来近乎苦涩的喜悦。她怎么会懂，我竟然这样依恋她，至分不清亲情里揉着什么。

她唱这歌与我，将我的心绞紧。

「亲爱的人。

亲密的爱人。」

她知道这首歌的名字吗？唱与我听，算什么呢？

「这是我一生中最轻松的时分。」

我忽而抓了那落在我臂弯处纤长的手，借着鹅黄的灯光拨她入怀，她下颚的线条分明，搁置我一只手恰好。

玫瑰吐出的歌曲尚混沌犹疑，容我混沌地轻触那丝绒的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