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城（2）

火车站距离最近的医院仅有两公里，但是县城的人口不多，所以只建了双车道，其他时间段车流倒是不多，但现在这个点正赶上下班、放学的高峰期，于是这条路上堵了很多小轿车，救护车一时寸步难行。

护士用力快速推开车门，

“快跑！” 医生在方宁身后喊。

少女从车上一跃而出，她几乎冲刺般在一群轿车中闪躲着逃离， 来不及说谢谢，方宁的眼中只有不断后移的景物。

车门开启的动静很大，副驾的男人一下子察觉到异常，

方宁刚开始跑没两步，男人也打开车门跳到了外面！

一场紧张刺激的逃生赛在人潮涌动中上演。

方宁没有常年锻炼的习惯，很快她就因体力不支绊倒在路边，被男人一把抓住，她大口地喘气，

而男人突然一个巴掌扇在她的脸上，“你个臭娘们！背着我偷男人！穿这么好的衣服是不是要私奔啊！”

后面更重的巴掌接踵而至，她被扇的头昏脑胀，头猛地磕在地上、洁白的额头流下一股鲜红的血柱。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指指点点声也越来越大，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止男人的暴力。

他一脚猛地踹在方宁肚子上，

“臭娘们！让你跑！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个杂种、趁我不在跟别人偷下来的！”

方宁疼的几乎呼吸不过来，

她哭着说，“我不是…我不是…”，

但是没人在乎，他们的眼中只有这个遍身罪恶的美丽女子，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说，“长得越漂亮，越爱勾搭男人”

“穿这么好看，不知道背地里勾引了多少个男人”

“我好像看过她的视频，跟视频里长的真像啊，一样骚”

…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类似的话却像插着翅膀，即使是最外围那些连方宁长什么样都没看到，也丝毫不影响人们毫无顾忌地散发恶意。

直到—

一辆警车鸣着警笛风驰电掣般驰来，人群渐渐安静、让开一条道路。

此刻外围的人才看到，那姑娘不过穿着一个白色衬衣和阔腿牛仔裤，而衬衣已经满是污糟的黑色脚印，脸上满是鲜血、脸颊因过度肿胀看不出原本长相。

人群沉默着，即使少数人面露不忍，大多数却仍旧一副本该如此、活该、自作自受的讥笑表情。

一个娇小的女子忽然站出来，面对手拿警棍的警察，她眼含气愤，

“这个人是人贩子！他要卖掉这个姑娘！那两个是同伙！” 她的手忽然指向人群最内侧的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老年妇女。

被指中的二人突然摆手，“我们就是看个热闹啊，姑娘你不能乱讲话啊。地上这丫头明明是他的媳妇，你怎么乱讲呢！”

老阿姨忽然语气很凶地将姑娘地话怼回去。

“警察叔叔，我看到了！这个人一直在向他们使眼色！他们就是一伙的！这个姑娘才不是他老婆，这个男人这么猥琐怎么可能娶到这样的老婆！”

姑娘越说越激动，她眼含热泪、言语间是抑制不住的气愤，连她指着二人的手指都因气愤而发抖。

“姑娘你怎么说话呢？！你说谁猥琐啊？！” 被说的男人恼羞成怒，眼看要冲到姑娘面前，

一个穿着沙滩裤的男人突然出现在猥琐男眼前，毫不费力的一拳将他挥倒在地。

猥琐男倒在地上脸都扭曲了，眼中尽是歹意，

眼见两伙人要打起来，警察一声爆喝，

“都别动！全跟我回派出所！”

三个人贩子这一刻统统偃旗息鼓，他们眼中闪过短暂的交流，在警察拨打120要将伤势较重得方宁送去治疗时，三个人贩子突然跑路，现场一票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人贩子已经跑远，

这时警察反应过来，飞一样的冲上车捉拿人贩子。

鸣笛声逐渐远去…

熙攘的人群在这一刻一哄而散，仅剩几个人抱歉地看看好似昏迷的姑娘，片刻后也散开，生怕救护车来了之后，自己被这个没人照顾的姑娘赖上。

方宁的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但她却能听到周围渐渐远去的人声、马路牙子上车辆启动的轰鸣声、车辆奔驰在马路上的呼啸声、人群散开半空中群鸟飞过的奏鸣声、风吹过大树树叶落下的沙沙声…

忽而群声齐奏忽而齐齐停下…安静的世界好像只有她自己…

是啊…世界有这么多声音，但没一个属于她…

她记不清警察有没有在走之前拨通120，因为她的大脑被敲地天旋地转、连以前记忆都有些模糊…

不过，再模糊，她也始终记得过往那些灰暗的时刻，她好像自有记忆以来，就没有完整的享受过快乐，

美貌带给她了什么？

偏爱？特权？顺风顺水？挥金如土？

不，都没有！

恰恰相反，

她因为漂亮从孤儿院开始就被排挤，她被人造黄谣，再被人用造出来的黄谣肆意辱骂；她去找院长，院长告诉她要忍让，只有她被人打出了明显的痕迹，院长才会出于看不到漂亮脸蛋的理由呵斥那群将恶意刻在脸上的孩子们。

没有人靠近她、没有人向她微笑、没有人告诉她如何反击，只有院长语重心长的那句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她的生活是什么时候开始好一点的？

是她6岁那年，市里一个新兴的企业给孤儿院捐赠资金，她幸运地得到了那个年轻老板给她的资助，他会固定地每个月打一笔钱作为她生活和上学的资金。

她偷偷将卡藏起来，没有告诉任何人。

往后的时间中，小学里泼墨水、破坏椅子桌子、砸粉笔头；中学里撕教材、丢书包；高中好些了，可是随着她出落的越发明艳动人，身边的流言代替了以往所有的攻击、甚至被人传到学校也要介入调查的地步。

传闻中她和多个教师、男生有染，于是有了更多慕名而来的混混…

高中终于结束了，她以为她那些晦暗的人生也该有个了结了…但是现在…

她的头腔像被卡在大卡车的轮胎里，压榨式的绞痛…

是要结束了吗？这样痛苦、没有尽头的生活…

她终于要死了吗？死在这样一个不知名的小城里…

也许明天她的尸体会被环卫工人发现…

也许明天天气晴朗…

也许她死在了乌云密布、下着小雨的午夜…

也许…

也许…她真的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真的太累了…

耳边突入其来的啜泣声将方宁有些飘散的意识拉了回来，

那是她只有在电视剧中才能听到的，不仅是伤心难过，还有心疼…

那哭声像亲人离世般泣血哀鸣，痛的方宁的心像被一双手狠狠揪住了一样，

下一刻，一双轻盈的手在她几乎要失去痛感的皮肤上轻轻擦拭着，宛若对待世间最弥足珍贵的宝物，

她感受到对方轻轻擦过皮肤的气息、里面似乎带着花草沾着雨露的清甜。

接着，对方轻轻在她耳边、像是哄婴儿般，

“不痛了…不痛了…救护车快到了…你再坚持一下下好不好…”

带着颤抖的音调，对方竭力平复自己的语调，却还是忍不住抽动着，

可是那声音却是方宁此生听过的、最温柔、最天籁的声音。

这一刻，她竟然从绝望的沙漠中涌起一丝贪念—她想去触碰这一点来自人间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