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呵呵……羔羊的愚昧固然可爱，可一旦恃宠生骄，就会慢慢消磨了主人对它的宠爱，变得不再讨喜。”

八岐大蛇垂眸轻笑着，语气轻缓与平常无异、听不出喜怒。

但柳清安明白，这是祂不悦的先兆。

只是他从未做过妥协的打算。

无论是面对什么，他都断不会弯下脊梁向其俯首示弱。

“我的主人只会是我自己。”话一出口，一阵压迫感便突如其来。

“是么？”八岐大蛇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好似刚刚放出了威压的并不是祂一般。

“真是一只桀骜不驯的羔羊。”

“呵……八岐大蛇，比起我的顺服，你不得不承认，你更为中意这惹恼你的本性。”

已经能明显地感受到祂的不悦，但还不够。

所以明知此话大约会更加激怒祂，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只不过此时它更多在于戳中了你的痛处，而并非使你愉悦，所以你才将它定性为了冒犯。”

“实际上，何不大大方方地承认……”

柳清安忽地抓住了祂抬起欲抚摸身侧化蛇的手，一字一句缓缓道：“你其实孤寂了太久，曾想要人陪伴、甚至同镇墓兽喋喋不休，也曾好奇过世间的温暖，想要一探究竟。”但你从不渴望他人的理解。

最后一句话到了嘴边又被他觉得不妥咽了回去。

他的目的是试图框了对方跟着自己的思路走，而不是说些没有意义的东西，或者单纯地惹得对方不痛快。

柳清安其实无比明白……无论是真生气也好，还是假生气也罢，祂其实是个颇为复杂的存在。

时而懵懂好奇，但大多数时候皆是保持着冷漠且残忍的神性。

只是这冷漠之中……大约也包含着些许的空洞吧。

不知用什么才能将它填满，也不知心中空洞的存在， 徒余无数的孤寂感将祂包围。

……可惜这只是他的猜测，也只会是他的猜测。

这只是站在人类单一且浅显的角度上的思考，而神祇与人类有着天壤之别，大约……在作为神祇诞生之时，祂就已习惯了孤寂这一与生俱来的宿命。

……所以。这样拙劣的话语，究竟能否诓骗了祂呢？

……仅以“欺骗”二字为名未免太过难听。其中自然也夹杂着真心……一种比“爱”更为低廉，却又重要非常的东西。

“呵呵……以人类这般转瞬即逝的生命，却想要去理解神明的永恒……”

本该为这愚昧的痴望而感到可笑。

八岐大蛇缓缓抬眸，审视着他，袖上的化蛇也纷纷攀上他的身体，将锋锐的毒牙抵在各个地方。

祂本是打算挥开柳清安的手，但指尖传来的温度太过灼热，一时竟让祂生出了些许不舍。

祂的眼底多了些意味不明的情绪，如阴影一般迅速泛起，如乌云般遮蔽了通透的眸，神色晦暗不明。

那些化蛇感受到主人的情绪，索性将柳清安整个人拽得更近，使他踉跄了一步，险些栽进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神明的怀中，主动送上那节纤细而又脆弱的颈子。

于是柳清安干脆放肆的更加彻底：他趁势先是将手触碰上神明的心口，也是那处刻骨铭心的伤痕之所在。

他能感受到神明身体一僵——但显然还没等祂与化蛇做出下一步动作，就再一次被揽进了怀里。

这次是两颗心脏面对面相抵，胸膛紧紧相贴，腰身被紧紧拥着，浑身都被这有些灼烫的暖意包围着。

也许是蛇类下意识趋于温暖的本能，祂僵硬的身躯在一瞬间稍稍放松，又再度紧绷。

“八岐大蛇。我会温暖你，但永远不会灼伤你。”

“这就是我能许诺给你的陪伴。”或许这也是站在你的角度上，你之所以允准我的所有冒犯之举的理由。

“陪伴？”八岐大蛇闻言眯起眸子，隐隐透着危险的冷光，话语中带着浓浓的嘲弄，却不知几分是对他，又有几分是对于自己。

“人类啊……”，祂轻叹道：”你们不过只有短短数十载的寿命，竟敢向永恒的神明许下陪伴同行的诺言……”

当口中大言不惭、说出这样不自量力的话时……可曾知晓，自己究竟是多么渺小且脆弱的存在？

“我自知世间万物有始有终，只有神明例外。”

意料之中地被祂猛然挣开，他借势向后退开一段距离，避过化蛇的撕咬。

柳清安平静地注视着祂，轻柔而缓慢地说道：“我却想要以我这在人类看来略长些的寿命，予你一份温暖，和一份为期直到我的生命迎来终结的陪伴。”

我希望能够抚平你的孤寂，哪怕这在你看来仅仅只如人间花期一般短暂。

祂此时已经不再不悦。

他可以感觉到，祂现在更多的是一种下意识的无奈与沧桑。

祂微微怔愣着，也许是出于被他的话所触动；也许是因祂“蛇神”之名，所遇者或皆诚惶诚恐、或对祂避之不及；也许也有着一部分此前从未有人敢于对祂说过这些话的缘故……

但总之……气氛已不再像刚刚那样趋于剑拔弩张。

柳清安上前再度把祂拥进怀里，温柔地顺抚着祂的脊背。

怀中人起先出于条件反射，浑身的肌肉一瞬间紧绷着，又缓缓随着他的安抚动作松懈下来。

八岐大蛇神色复杂，缓缓垂下了眼帘，慢慢地做出了似是回应的动作，循着胸前的暖意将双臂环上他的腰间，恍惚间心中竟诞生出一种荒唐的想法……

……被这样拥抱着、暖意包裹了全身的感受，似乎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