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入了春之后，天亮的越来越早了，就连连绵的阴雨也没有了，这个南方角落的小城终于露出了他温和的一面，春风宛若情人的手指，慢慢抚过山巅，慢慢的坐落在山里的学校也染上了盎然的绿，路准忽然觉得每天爬山回宿舍也不是什么大事了，虽然一路的树叶子都快被他们这些手欠的男生薅秃了。

　　当然路准也是其中一个，每天从路上走都要薅一把叶子，回了宿舍掌心里全是绿叶的清香，千榆终于放下了心事，每天除了谈恋爱就只剩学习一件事了，路准倒是很开心，每天可以黏着千榆叫姐姐，千榆也很不明白，明明在别人面前那么冷淡的人，怎么到她面前会是这样一副幼稚又可爱的样子。

　　“你有时候真的很像我家养的那只大金毛。”千榆揉着他的脑袋说。

　　路准抿了下唇，对于这个比喻路准很不认同，但也没反驳，只要千榆喜欢，说自己是什么都好了，他不过是不想惹千榆不高兴。

　　千榆乐得享受路准的撒娇，有时候他们会坐在那棵大树下，腿边围绕着昏昏欲睡的猫，路准偶尔会抱着吉他陪千榆看书，千榆柔顺的长发披散身后，看一会书就抬头盯着路准，路准的侧脸太好看了，几乎满足了千榆对男高的所有幻想，干干净净，逗几句就会脸红，惹急了俩眼角都能哭成粉的，怎么能不动心呢。

　　千榆不止一次说：“你真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人了。”路准觉得这话很奇怪，却不知道奇怪在哪里，于是每次千榆说这话的时候，路准只是笑。

　　今天也是这样，路准靠坐在树上，指尖无所事事的拨弄着琴弦，他其实不知道自己想要弹什么曲子，只是觉得琴弦发出声音能让心静下来，仅此而已。

　　千榆转头看着他，手指轻轻挑起路准的刘海，他的刘海稍稍有点长了，搭在了眼睛上方，千榆的手掌撩开了他的刘海，手指贴在他额头上冰冰凉凉的，路准抬头看她。

　　千榆笑了笑说：“还是这样好看。”

　　路准眨了眨眼：“我不习惯...这样。”他再次低下头，抬手想要拨开她的手。

　　千榆从善如流的收回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你该更自信一点的，明明那么优秀。”

　　路准偏过头，闭了闭眼，他最怕的就是这句话，你明明很优秀，你明明很聪明，只有他自己知道，无论是怎样的聪明，都是一条不被允许的路，既然不允许，这样的天赋带来的其实只有痛苦，只不过这种痛苦无人诉说，大概是一种即便大声嘶吼也无人在意的无力。

　　千榆注意到他情绪不对，轻声问：“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事，是我的问题。”路准安抚的对她笑笑，轻轻放下了手里的琴，抬起头看向了头顶的方向。

　　千榆还想说些什么，手机突然催命一般响了起来，她愣了愣，接起来，是辅导员的声音，淡定的女声难得焦急，千榆心里一跳，忙问怎么了。

　　“你妈妈来了，挺急的，你赶紧过来一趟。”辅导员尽量放轻声音，像是怕吓到她。

　　还不等千榆回答，手机像是被人拿走，那边一阵混乱，接着一个温柔的女声传了过来：“千榆啊，我是妈妈，我现在在你们老师办公室，你忙不忙，不忙就过来一趟吧。”

　　这话说得极轻柔，极诚恳，千榆却听得浑身发凉，那边的辅导员也愣住了，这人刚进来的时候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饶是她这个干了这么多年教育工作的人都吓住了，这会跟自己女儿说话却突然像个慈母，小心翼翼的替她考虑。

　　千榆轻轻闭了闭眼，想最后挣扎一下：“妈，你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我好歹大老远来了，你就来见妈妈一面吧。”说着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辅导员见状赶紧把纸巾递过去，轻声安慰道：“千榆妈妈，你冷静一点。”

　　千榆有心想发火，默默的忍了，拉着路准站起身：“我现在过去。”

　　路准不明所以：“怎么了？”

　　千榆挂了电话，回头跟他说：“我妈妈来了，我过去看看，你能不能陪我？”

　　路准点点头：“当然，但是你妈妈要是知道我是你男朋友，她会不会更生气啊？”

　　“她巴不得我赶紧找人嫁了，知道我有男朋友，她估计会拉着你跟上户口一样盘问，你不怕啊，就这么答应了，可是算去见家长了。”千榆勉强开玩笑道。

　　路准笑了笑：“除了我妈以外，见任何家长我都不怕。”

　　千榆偏头看看他，光明正大的牵着他的手向前走，一路上不断有人侧目看他们，倒不是他们俩牵手有多么惊世骇俗，实在是这两个风云人物校内校外都有大把的传说，这俩人天天在一起走，还是第一次见他们牵着手，怎么能不震惊，两个始终低调的人，虽然被传的沸沸扬扬，但到底没有公开承认过，不管是追千榆的还是路准的都还抱着一线希望，不过今天过后，那点希望也彻底放弃了。

　　站在辅导员办公室门口，千榆握着门把手深呼吸了几次也没推开，路准还从没见过她怕成这个样子，于是上前一步，把她握的泛白的手拿下来，握在自己掌心里：“我来吧。”他轻轻说，然后推开了门。

　　门开了，里面的辅导员和千榆母亲都齐齐望过来，千榆母亲双目通红，还在擦着眼泪，辅导员在一边安慰她，见到千榆进来，立马向她投来了求助的目光。

　　千榆下意识甩开了路准的手，朝着她母亲走过去，路准却愣了下，看见自己还悬在空中的手掌，自己的掌心有一道经年的伤疤，是小时候被玻璃划的，过了十几年了，他本来早就淡忘了，这时候突然看到，敏感的神经却轻轻动了一下，有点痛。

　　“妈，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千榆也轻柔的问。

　　“我前两天，在网上看到了你的视频。”母亲翻出手机，手机上赫然播放着千榆滑冰的视频，视频看着应该是在网站上下载的，有些模糊，但对一个母亲来说，足以认出自己的孩子了。

　　“是，这个，是我之前调给朋友看的，老板只是觉得我跳的好才拿去做宣传视频的。”千榆解释道。

　　母亲显然不信，翻出了另一端视频，这几段视频是剪辑的，内容基本都是千榆这段时间表演的视频，有的时候舞台上的芭蕾舞，有的是体育馆的花滑演出，虽然说花滑是一个体育项目，但是观赏性极强，被当做表演也无可厚非。

　　视频继续播放，千榆的脸色越来越白，怪不得她前两天打电话回去试探，她母亲一点端倪都没透露，原来是在收集她的罪证，就准备今天一次性全甩在她脸上，让她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千榆慢慢的吐了一口气：“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想怎么样呢？”

　　“跟我回家。”母亲说：“不要上学了，就是因为出来上学了，你才这么不听话，明明在家那么听话的孩子，怎么到这之后变得这么叛逆，一个破专科有什么好上的，跟我回家，听你爸的安排！”

　　说着就要来抓千榆的手臂。

　　千榆想躲，身后一直没说话的路准忽然抱住她，把她拉向了自己身后：“阿姨，就算你想让千榆回家，也好歹问问她自己的意思。”

　　“你是谁？”千榆母亲上下打量着路准，是个身材高挑的男孩子，看上去年龄不大，刘海垂下来，有点软弱的样子。

　　“我是.......”路准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毕竟是千榆的母亲，他也不好主动说自己是千榆男朋友。

　　“他是我男朋友，你们不是就盼着我找男朋友吗？”千榆红着眼眶，抱住了路准的胳膊，像是抱着救命稻草一般：“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我今天就是来给你办退学的，你不想走也得走。”千榆母亲忽然硬气起来。

　　“不可能，我已经成年了，你没有权利剥夺我的选择权。”千榆冷声说。

　　千榆母亲咬着牙忍了片刻，接着仰天发出一声哭嚎：“哎呦我的天啊，这个学校生生教坏了我女儿，现在连家都不回了，你们得负责呐！”

　　这阵哭嚎声穿透力极强，站得最近的千榆和路准被震得耳朵疼，远一点的辅导员也愣住了，估计门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千榆妈妈，你冷静一下，别激动，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谈！”辅导员反应过来，立马上前想把地上撒泼打滚的女人拉起来。

　　千榆母亲甩开她的手：“都别碰我！不然我就报警！说你们故意伤害！”

　　辅导员吓了一跳，赶紧放开了手。

　　“你别闹了！”千榆忽然喊了一声，这一声含着怒气，连路准的都吓了一跳，下意识拉了一下千榆。

　　千榆母亲哭嚎的动作顿了一下：“你还敢命令我了，果然是这破学校把你教坏了！”

　　“讲点理吧。”路准淡淡道，他声音明明不高，但就是听得人心里发凉。

　　“带她走不可能，学校也不是吃干饭的，有本事就去告。”路准上前，不由分说的吧千榆母亲从地上拉了起来：“我劝您有什么要求还是趁早提，只要合理，现在还能谈。”

　　千榆也反应过来了，她冷静的开口：“我已经成年了，也有谋生手段，实在不行我就跟你断绝关系，妈，你最好想好了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