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亦不易，更怜河边骨。

簋市子，娆疆最大的集市，在这里，无论是奇珍异虫还是诡谲法器，甚至是稀有的虫术毒术的修炼方法，都能买到。

簋市子之所以被称为簋市子，是因为进入的方式。沿着餐馆一路向西，会有一个巨大的山洞，洞内阴暗潮湿，但好在四周岩壁上常年放着火把。洞穴中央有一个年代不详的石雕巨簋。簋本是一种青铜食器兼礼器，用来盛放谷物饭食。其器身横截面为圆形，器腹较深，有圈足。将一枚铜钱投入簋内，洞穴四方的橘红色火把会瞬间变成冥蓝色，簋器后方的石块会挪开，展示出进入簋市子的入口。

天下和李文通进入簋市子内，这里从外面看时只是一个小小的山洞入口，进来之后还真的是别有洞天。四处都有小摊小贩搭的竹棚子，里面各种蛇虫奇蛊，珍惜药材，看的人眼花缭乱。天下好奇地张望，瞧着那些趴在桌子上栖息的蛇虫们。也不知是不是这些动物对她习剑多年炼出的一股子剑气太过敏感，她一朝它们看过去，那些动物就如同见到了天敌，慌不择路地往桌底下躲，弄得她有些莫名其妙。

通过索桥，也可以到达更深处的地方，各家店面竹棚子边上，都挂着古灯。不同颜色代表不同类别。天下想找的是紫色古灯，挂着这种古灯的店家多买卖蛊术。她来娆疆之前可没想到问题会变得这么复杂，以为十二峒就是什么名气大一点的门派，哪知道这门派名气大得都成传说了。

于是她想，反正这里的人善御蛊，说不定用不着十二峒，找一个厉害一点的蛊师，指不定也能解。“李公子，我去寻蛊师，你呢？要一起逛么？”

“也好，我们两个中原人，搭个伴也安全些。”

天下其实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能找到解蛊的蛊师。娆疆善蛊，可五毒教也不差。连陈朵都解不了，那寻常蛊师是真的未必。

果然不出所料，这些大虫师，无一可有解蛊之法。有意思的是，在逛簋市子的时候，天下将那把店小二口中的绝世好笛「烛幽」别在了腰间。那店小二其实真的没骗她，这的的确确是一把绝世好笛，有不少店家都主动来问这把笛子卖不卖，或是想以物易笛，天下没答应。

果然…还是要去找十二峒么。

两人一路逛到了收市，天下朝李文通抱拳，“李公子，我此行来娆疆是为治病，你说你是要来学蛊术，不如我们就此别过，有缘再会？”

“不着急，我也很想知道，是哪家炉火纯青的蛊术，能解厦姑娘的蛊。”那人笑意不达眼底，只是看起来真的是一副好奇的样子。

“李文通。”天下把这个名字念了一遍。舌尖抵住上牙床，上嘴唇和下嘴唇轻轻一碰，最后舌尖再抵到门牙后侧，“李、文、通。”

她看着那个比他高出一头，约莫二十岁的俊秀青年，突然敛起笑意一歪头，“我的蛊解不解开不重要，能不能找到十二峒对你来说才重要吧？”

“娆疆和岐国相隔千里，你却说你来这里只是为了学习蛊术。你不辞万里赶过来，想来是很着急学蛊术的，可是你好像一点也不着急，似乎我的目的更重要。这一路簋市子逛下来，你好像什么也不关心，一路上都是在帮我问蛊。”

“当初在九黎寨我十二峒那句话一出，你的神色瞬间就变了，我就好奇啊，这十二峒有什么不得了的？”她上上下下打量李文通，“早不来，晚不来，这个时候从岐国来….”

她忽然话锋一转，“宋文通，初入郑州博野军，驻守奉天，以军功升任队长。广明元年，击败皇朝叛军蜀将上壤，官晋禁军指挥史。光启二年，祖上宦官田令兹，后喜宗有功，官拜武定节度使，赐名，李茂贞。洪僖三年，再救天子信王，加封凤祥龙佑节度使。自此已屡建奇功，宽人爱我，保一方百姓平安。”

“在武定的时候有流言，说歧王为了传说中的龙泉宝藏，出走岐国。”她昂起下巴，微微眯起眼睛， “你，就是那个来寻宝藏的歧王吧。”

“很棒的推测。”李文通听了她这番言论，低头嗤笑，他再抬头时看着天下多了一份自上而下的傲慢，“看你在餐馆的天真模样，真是小瞧你了。说吧，何时知道的？”

天下脸上露出一霎那的呆愣，“……刚才。”

这下，是真的连周围蚊虫扑扇翅膀的声音都听得见的尴尬了。

————于是下一瞬间，这两个人就打了起来。

幻音诀，是李茂贞建立幻音坊的招牌武功，被誉为当世绝顶神功，威力强大无敌，所向披靡。

御剑诀，也是无双城立成之处传下来的招牌武功，号称天下无双。

这两人一时间打起来，也分不出来胜负，还有余力相互骂上一骂…可能…是天下单方面的痛骂李茂贞。

“好啊，你就是那个弃了武定，为那个劳什子破宝藏置一国百姓不顾的王八蛋帝王，岐国的百姓会有你这样的帝王，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她越想越气，山海水月风雅乾坤、自己再提上赤魂，剑剑相逼。“你配做什么一国之君！”

“少扯嘴皮子！！说，是谁派你来寻宝藏的！你是不是袁天罡的人！？”李茂贞做的了歧王，建立了幻音坊，自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那黑紫色的气焰在他手里凝聚成幻音诀，比当时在歧王府的梵音天要不知道厉害多少倍。

“放什么狗屁、谁管你什么岐啊李啊袁啊的！我是从离这儿千万里之外的北离来的，谁稀罕关心你们这几个破烂诸侯王之间勾心斗角！”

“扯嘴皮子？扯嘴皮子？？”她一声喊得比一声大，悲愤之情一阵一阵地传到她的剑里，“在你看来，武定两万人的命，就是轻轻一碰嘴皮子？！你们王侯将相，还有那么一点点良心没有！”

“是、仗打赢了，封侯的是将军，成就的是帝王，受苦的永远是百姓，死的永远是你们毫不在意的小卒！”她觉得自己肺都要气炸了。

“帝王之术，尔等庶民、又怎么会懂！”李茂贞运气一脚踢开她的飞剑，朝她面门挥拳，“小不忍则乱大谋！牺牲这一时的颠沛流离，为的是岐国的千古盛世！”

“唯有龙泉宝藏，才能给岐国带来真正的太平，让天下一统！”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天下，“像你这般目光短浅之人，必不会理解。”

“是啊，我可不会理解把治国的希望放在一个飘渺虚无的宝藏上的人！一个宝藏就能让天下大同？那你之前的李氏王朝，怎么没用那个宝藏拦住那些黄巢叛军？”天下觉得这人的脑子是被驴踢了吧，“通过找到宝藏来治国，你没病吧？！”

“找了宝藏，你能让那些死掉的人能复活吗？能吗？？！”她手执赤魂一剑想把李茂贞砍醒，“国是人治的，靠的是那些信你、跟你、为你而死的子民，不是宝藏！你可醒醒吧、混蛋皇帝！”

那一剑宛若万马千军，以烈火焚天之势破开了李茂贞的幻音诀，一剑刺在他的右肩，李茂贞没躲，“你这种糊涂帝王，还是早点离开岐国的好，免得耽误了岐国那些可怜百姓！”

“亏我之前在武定城还觉得你和那些冷漠的岐军不一样，是个好人。”她并未有要取李茂贞性命的意思，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明白的，武定是梁军杀的，不肯派以援军拖到最后变成死局的是周围的城池首领，选择吃人焚城的是武定的百姓，谁也没能救出来的是自己，杀了李茂贞又能改变什么？

她突然觉得没意思了，是真的好没意思。

“你之前餐馆提醒我迷魂菇，我不杀你。这一剑是为武定，你活该受着。”

“别跟着我了！”她收起剑，“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之前的酸汤煮鱼，被下毒的和没下毒的，其实两道菜味道是一样的。”

天下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突然提这个，莫名其妙的，“你…你想说什么？”

“你可知簋市子的那些蛇蚁蚊鼠，为何见你避之不及？”李茂贞压住了流血的肩膀，“因为他们怕你体内的蛊。”

“加上蛊毒深入神经，连味觉都侵蚀了…”比起天下之前的气急败坏，李茂贞显得不慌不忙，“厦天姑娘，你可能并没有你想的有那么多时间可以去找十二峒。”

“以你武功的架势和心性，你确实不像是袁天罡或是李克用的人，”他一步一步靠近天下，“你为了武定的百姓挺身而出过，说到底，我终归对你没什么恶意。”

“你到底想说什么？！”天下想，这是在夸她还是在骂她…？

“如今你砍也砍了，骂也骂了，好好想想，何不我们交换情报，一起去找这十二峒？”他暗红色的眼眸在月光下像两团晃动的火焰，“于你于我，都有好处。”

刚刚打完架的天下这时候突然觉得喉间一阵惺甜，她捂住嘴就要咳血，结果李茂贞绅士地递过来一帕方巾，“气急攻心，可便宜了你体内的蛊了。”

……这下更气了。

“何况以我俩相似高低的武力，跟着你，不是什么难事儿。”那人笑得可劲儿的无害。

天下当着他的面，咳出来一大口黑血，染了大半块帕子，很突兀、也显得很没有面子。那丫头心里把他的祖宗八代骂了千八百遍，她心想，师傅，你说得对，果然我们江湖人，还是不要和这些朝廷庙堂人扯上什么关系！

作话：

宋燕回行走江湖的准则：江湖事江湖了，庙堂事庙堂结。

天下：师傅说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