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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还家去梦

凤血(文言)

初生婴儿一身,肌肤皱然发红,疏眉微阖目,裹黄绫锦,啼一声接一声。此便是少桓之子,此弱身出其血也。皇手欲受襁褓,手不能自抑颤;抱婴儿宫人喜,抱襁褓而抱背。

触手温软,锦将小人裹安。螭皇战、绛捧襁褓,久之不能动,喘不能息。儿乃止哭,开目望之,乌头眩目。皇遽侧过面,不敢复见此儿目,唯恐见何后影于中。

长公主……

宫中规矩,儿生下使乳母,三日,报母左右,以避乳妇不洁。

内殿有星孛,犹闻医女趋竞行声,或有女子弱啼呼。一汗湿鬓宫人出内殿,细启皇后欲观之。皇凰广袖垂地,料立琉璃宫灯下,如不闻宫人言。

迟晕似凤斜绕牡丹屏,医女捧汤药忽入,人人影皆摇屏风上。初七凰微眯目,望贤屏后,一字字道,“恭喜皇后诞下小公主,瑞泽万民,普天同庆。”

好一普天同乐!

皇凰微笑,渐笑出声,每一笑皆出之。心腔,如有何急欲擗地簿。

“………殿下!长公主殿下!”惶遽之声遥传,乍近咫尺,直入耳中。皇凰蹶然下,自眠中惊起,却为光晃得不开眼。久之乃见嫁女官商愈一手过行帷,一手烛,正惶遽望住。皇考订恍惚称身,何事?

纣愈忧切道,“君始梦暴。”

本梦不知几番梦回,萦身无碍。

皇凰抚其颡,觉神识昏沉,头痛欲裂,“何时也?”

“子三刻。”

不早晏也。皇凰拥衾起。环视周为幔枕衾、雕窗锦帘,惟觉火烘得室家复燥又满。一时卧不觉,被衣起,拂帘而出,欲掩闭长窗而透气。商愈曰:“公主,外大雪,心垂凉。”

皇缩入其手,始战而吹之。念身在行驿,地已寒冻北境,不比旧宫。商愈见其俯立窗下,半饷不语不动,忙将白裘被风兜在他肩上,公主暂歇下,辰还早。

影凰侧眸观,微一笑,曰矣,明日大喜。螭皇遂径返入内,白裘绛绮曳后,如长影。

公主随嫁女官选自王公亲贵之家,亦绮颜玉貌待嫁女,媵妾之身也。此名有三女与嫁齐,皆长公主亲择中人也。其商愈最卑,仅是侍郎女,愈重公主。惟以觉介妹。

赞礼唱重而寝,床帏后圜无声,商愈亦默出帘外,留盏烛内。此驿烛油不比得宫中,总有淡淡味。但长公主夜留个光,不喜漆黑;

饶如此,则亦夜见其乖异,时自梦惊寤。尤今夜,半宿未尝宁过。商愈无声,忆明日过凤鸣障,去齐境,自此遂阔别土矣。心生寒无边萧索。长公主尚有人可念,己念谁不之知。

更漏点点滴滴夜浓,恒如不天明。商愈无眠,独守孤灯,以极时…正自恍惚,闻内人复有转语,与之微呓语。欲是公主又为丑,愈犹豫未决,不知要勿唤醒也;

像甚,但闻一声惊呼,长公主风厉声在帏后作,“少桓”——

两绫锦纹绫婴儿,乍见一模样,沉睡若嫩面如刑。

立其前,怀二子皆怀之,以待其辨。帝皆怨其妻,指色甚密,唯何始为人父之喜,曾不出数许咎。详无往视其颜色,将唇角一扬,笑二小儿曰“看父皇来。”

稍后一视,犹豫将左婴儿,不若是,乃其子也。

父子相爱,血浓著水,蹙眉视子,目光不觉温软,融遥指于旧看时始有。此遂不同,其为真亲也。此儿,可伴以老,因其姓氏,垂此祖宗基业。

怀中女子小声啼,如感己不为祝命,小啼落花。俯而欲抚笑,涕不觉其中,委婴孩唇,隗择秀气之女,而啼亦细弱,今乃咂动小口,舐之。

看得呆处。

何因流涕,悲歌慷慨,辄流涕。

慰心逸,不能自抑,眼前尽有仿佛。

昀皇。下唤之,抱儿,一手立怀中。

两人多婴儿,病其去数。是异令可哀酸更,猛然从抱穆,还走。置儿榻,抱之,不可喘。

女惊哭,至于榻上皇子亦号泣。

乳母唤进,取两婴儿抱之。抱女不松手。青得襁褓,付乳母怀。耳听婴儿啼声远,心之至微者遂崩。软倒其臂曲,为已吞声,若儿之为人所夺…非独儿也,所望一切,皆已夺也。

不言之,如竭身戮力,不使人取之。

其人曰:“朕负汝者,必百倍偿。”

其哑曰:“你不欠我。”

苦伏忍一语竟出,痛咎随穿扉,无语可诉,无泪可流。唇上食血口,血色腥甘,洞然不知楚。忙北极住持颐,迫解唇齿,血流滴下,丹之指尖。

痛极急,俯首自吮其唇,又不可舍。

其血也,美其香。

气息乱蘼芜;谁咽之叹,谁吮之者悲。

鲜血甘之味愈浓于口中,弥多…霍然仰见其唇上赤血,唇徐去血,目中出血,以染胸画红。赫然奋匕首从其胸际,刀疮雪。

长大口,暴起不能鼓,目视其隆。及于浓黑,血霭奋涌,自暗入可引人影,素孝衣裴妃,浅笑趋少桓后,曳匕首抽其顶,复刺之。

“少桓”

裂心得肺之呼,帏为商愈起,光明于长公主惨白面。见其瑟缩床,骇然苦眼,唇剧而振。过罢烛台,扶起曰“公主,君复梦。”

是梦,又是梦。子正梦归,旧化现,连著楚时悲。《五运行大论》南方生热王注作《五经》。竟呼人分不清孰真幻、是梦非梦。

皇凰啮唇,色青白得骇人,眸色深不见底。

“梦中皆伪也,觉而愈。”暗看公主颜色,一双眸烂,语细弱,似有莫名;“恶是皆伪,我不教成真!”

商愈意塞,隐隐见睛堕坏而过。

一短冢之;

北风宵松,雨雪尺。

明主未明,驿火已明。厮徒齐于门前扫雪洒土,将公主车驾将过官道皆铺细黄土,土里杂入喜金屑,一路铺洒,只觉万点碎金耀,贵气无边。其旁树身条俱缠中红罗,沿路陈仪仗,鼓乐备。

貂裘高冠昌王左右拥徐行,复检审,务在尽善。清晨寒于王浓眉须凝白露,昌王负手于庭,凝观终日露之光,久之循默。此道嫁,北千里,遂至凤鸣山下。北齐为迎长公主,特作凤鸣行宫,一阙相隔秦齐二界,踏入宫门,便是齐人也。

连日雨雪竟止,愁云连峦,万里银妆。吉事咸宜,皇太子久伺行宫,第数日不复得晋王消息,音问绝。意者审之于时,更审之于此。虽有不自止,至是步,亦复无回路…思及帝临发密嘱,昌王长吁一出一气,大寒天,乃是谴气之成霜。

辰刻,想长公主当妆罢。昌王沉吟反,乍一仰视,但觉雨雪光映之日,一抹艳光,耀人不能对。

囊橐长公主迥立庭庑下,不久当静视之。

已非第一见其着囊衣,然丹妆与皎雪映,竟有夺人心魄之力。

长公主之日,远鸾驾自栖梧宫至千秋殿,拜别祖先人,复至辛夷宫,追入金鸾殿前。百官与内外命妇齐至,殿前仪仗敦煌,翠宝扇华盖,采衣宫娥鱼贯二列,拥凤冠嵯巅长公主徐登殿。

朝阳照之,其囊瓦衣似云锦蔚蒸、霞铺万里,带临风飘举,复步腾灼。见者莫不屏息,疑真在天阙,见神女。

长公主三跪至殿前,朝皇大礼,俯伏叩别。

赞礼唱颂,宣诵吉辞。

女子出合,辞家以哭荣,越悲心愈白,幸纯孝可嘉,夫家亦以娶孝女荣。世传袭礼俗,亦不外是也。然昌王立于殿前诸臣之首,知见长于公主,终不流涕。自无戚色,反仄陋,隐隐微笑,目光直视殿,长上一瞬,无一毫望之。

既辞毕,帝笑嘱以吉愿,殿下群臣颂国永睦,万世偕行。帝幸御座,亲扶长公主,携其手,步步下金殿。到鸾下,二人执手相顾,笑颜依依。长送妹出,日暮便归。

帝亲扶长公主升车,长公主温婉从,乃升车后拽袍而不释。帝视静良久,俯而退。唯昌王立得近,见其临时崩语,附耳极言也。眼目上泪,人见泪落,仓卒放帘,辇启驾。

后久之,昌王时时忆鸿睨泪尽。

野皇太叔可兴赏雪,贫皇太叔可怒。昌王迎前,含笑视之,目光不住。粉泽粉黛,掩其眼红,居然是夜哭。此行初来,未尝见其半分有忧色,人前必以泰然笑颜,但日瘦如故,愈于往昔之风。

皇称皇,行驿陋,夜睡不惯罢。呼皇,荡色而始战。知面,不知所自答。昌王忙笑曰:“初晨宜赏雪,来望西苑那株老梅可曾开了。”

依言随其转入西苑,此间无人居,侍从远随其后。昌王次足在老梅虬枝下,覆头顾凰,淡然笑道,“岁寒何惧,凌寒有香,留得有用身,终待岁月长。”

皇惕然惊,舁眸迎昌王银白须发、慈笑,心头顿软,似雪落暖炉。

不知计画,但知少桓共击何家,不知别有金蝉脱壳。此言“终待岁月长”,此言也,闻者觇之,数疑其所隐也。

大抵知其计外人,惟沈觉。此计须其内外应接,为之掩耳目。昌王与裴令显各有其罪。少桓明修栈道暗渡口陈仓以罪思过为名,出裴氏去军,少许壮将皆北罢官。阴遣部分陈国公孤在北境,一旦有兵,北境不得不力战,乃援军固执之。

分两陈,少桓有昌王、沈觉相、裴辅之;陈公虽在皇嗣之争中,乃更为南阳王为盟。南北抗枝,则为制之势,不为人指掌覆之矣。

昌王虽宗室敦信长者,而不能托也。即不知所验,此说慰之言而中凰。岁犹多,来日方长,今安得。初日光淡薄,风中夹暗香,皇太叔诲,昀永铭于心,感愤无穷。

“后孤身一人,多加重袭。”回日神志已定,脉脉对昌王一笑,曰谢太叔。

向者咸谓长公主桀骜,赏赐多感谢,今日乃第二谢。昌王一时亦言不出,昀舁眸望住之,曰:此适齐,吾甘自甘,并无牵念不甘。独有事心不下,欲求皇太叔相助。

昌王始得其财帛,欲不释其口,自云乃亡。

准曰:“皇兄曾许诺,待和亲即了,只是时移事异,恐皇兄易意,犹须太叔敦成全。”

初七凰望定之,识即吐四字,诛裴妃。

枝上雪吹落,洒树下二头上,动辄不动,亦不知所避。

昌王无动,更似僵作雪人。昀虽从容,神色若冰。

“汝是说贤妃裴氏。”皇颔之。曰:“正皇长子生母,裴将军之妹,贤妃裴氏。”

移日无人声,唯闻声、雪落肃。

女白须发微振,负手望规则,郁叹曰:此树亦年头,撑到今实,脉亦不存者数许矣。语中深意,昀岂不知,正最令忧切处。

而恐少桓之意亦如是。

少转,志牢具其姓,记为谁之子。于心高奉祖业万世,志在仁君明主,中兴天下。会反,生深宫,长内苑,而不欲以龙椅上人目为君父,亦无自非公主者。谁江山社稷谁之天下,岂惟无道主,不介意。

皇凰止知,裴妃非死不可。

其死也,窃龙转凤密而莫之知;身死,皇长子乃能摄行政当国,非有外戚之宝。若待裴令显去陈国公,裴妃幽坠皇后,余内外独大,少桓益不宁。

不时则从之。然而今方藉裴、陈国公殊死战,动不得裴妃一发;待其归自齐,但恐时事更易,裴家乘乱起。将行,固以为言,待陈公死,留不得裴妃,更早削令显兵柄。

初少桓无所可否,直言兹事大,须此也。竟为之甚,强许之。皇凰心中明白,即非为安之。

则手栽之亲者,与同枕共席之女,虽不信其身,而信其目力——况于少桓如此傲,尤不齿其父皇昔滥功臣之虐。知其将为明君者,将为有怀天下、光风霁月君子,如昔年为怀晋太子。

昌王及其思虑近,室攫者至,大者戮。杀皇子母族,但恐断不见外戚之患,而便及庐陵王之乱,更令功臣受戮,天下寒心。

眼前老根节盘曲,枯枝多病,犹丙子芳发,香沁扉。

然皇手把梅枝,朝昌王微一笑,梅喀然一声折在其间。

昌王战而住。

皇凰将梅枝将鼻端一嗅,曰:“槁朽梅,不堪一折。”

眸峭寒转,映雪色:“不将病枝折,迟早尾败。”

如冰雪浇心锐,而昌一言不出,听后遥侍从,称将至,鸾驾当行。螭皇笑,上花蕊指尖,一揉而为泥。其余濯濯也,扬手掷之,拂袖而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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