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七载间,深恩负尽,本已无颜多言。
2.郁赦放下筷子,尽力云淡风轻的说了他这一天在内阁的头一句话,“内子让我少吃寒食散,说会死。”
众阁老:“……”
外厅的钟宛:“……”
郁子宥一句话断了所有人的后路。
这未免把天聊的过于沉重了, 老大人们接无可接。
偏偏郁赦还扫了众人一眼, 眼神中隐隐还有几分期待的意思。
他喜欢聊这个,还想再聊几句。
一阵难言的静谧后, 还是孙阁老点头吃力道:“是, 那是会死。”
郁赦点点头, 自认为毫不生硬的淡淡道,“我本不愿理会, 但架不住总是在耳边嘀咕, 只能听他的,他说的本也没错, 毒药就得少吃。”
孙阁老硬着头皮道:“可不是。
3.“数年来,于王府,辱门败户。”
“七载间,于子宥,深恩负尽……”
4.天高海阔,由着他们纠缠一生。
5.“你到底知不知道他有多粘我?”
太医表情呆滞,在心里尖叫我为什么会知道?!
“罢了,再多药材,也只能医的了他的身子。”郁赦似忧似喜,一句话轻飘飘的否定了太医的心血,“你,医不了他时时刻刻要粘着我的心。”
太医:“……”
6.他出身望族,血脉尊贵,幼时由亲王抚育,开蒙后由帝师教导,才情、名望、君子之德……我半点都比不上。”郁赦看向安国长公主,问道,“忘了?他是被谁毁了的,嗯?”
7.“我们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郁赦一把扯下马车上挂着的灯笼,马儿嘶鸣,郁赦抄过安国长公主手里的诏书,借着灯火将诏书点着了,郁赦手中跳动的火苗映的他原本英俊的脸庞好似鬼魅,他死死的盯着安国长公主,“你告诉我,是谁毁了我们?啊?”
8.郁赦收敛了笑意,平静道:“我只是想让大家都不好过罢了。”
多年来,单是为了活下去就要耗尽全部心血的钟宛听了这话被气的险些站不稳。
钟宛失笑,自省自己是不是已被这些年的蝇营狗苟消磨掉了志气,不然怎么听到郁赦这话,很想替他父亲骂他几句呢。
活着不好吗?
钟宛怒火攻心,眼睛都红了。
9.三十功名闯过去,八千里路趟回来,那些曾经渴求的,如今唾手可得的,其实早就不在意了。
10.“没一个人想我活着......爹,不是我的,娘,不是我的......亲爹不是我的,亲娘不是我的,兄弟不是我的,姊妹不是我的。远归之人......也不是我的。”
11.家将回头看看紧闭的房门,没头没脑的问道:“钟少爷不是说要跟着吗?”
“他昨夜还发热了呢,跟什么。”郁赦边走边整理刚才被钟宛拉扯乱的衣襟,“只是借故同我撒娇而已,不必理他。”
家将咽了下口水,心道我也只是随口问问。
郁赦却很有谈兴,体察民情道,“你们平日出门,屋里人也是这样腻歪个不停,不许你们走的吗?”
家将语塞,想了下道:“贱内……不敢。”
“他就很敢。”郁赦又问另一家将,“你家呢?”
另一家将呆滞了下,忙硬邦邦摇头,大声辩驳道:“从不会!”
“也是个胆子小的。”郁赦点点头,杀人诛心,“自然,也可能是因为并不在意你们。”
12.“我当年头一次去太傅府上,看到书房上的匾额时,胸中心潮澎湃,觉得这三个字提的实在太好了。”钟宛嘴角带笑,“四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少年时不懂事,心高气傲,觉得身边琐事都不值一提,唯有这四件事值得我去耗费心力,将来一定要封侯拜相,才不算辜负了这一腔报复,后来……”
“去他娘的吧。”钟宛面无表情道,“能照应自己家里几口人活下来就不错了,我根本就没那个能耐,是太傅高看我了。”
13.“子宥……我可真是太喜欢你了。”
14.“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看到什么吃到什么好东西,头一个先想到你。”
15.钟宛一手扶在书案上,嘴唇微微发抖,五脏六腑都被郁赦绞疼了。
郁赦后退两步,“你好好歇着,我今晚去书房睡。”
郁赦转身往外走,再次被钟宛扯住了袖口。
漆黑的夜色里,钟宛语气轻松,“没事,忘就忘了。”
不等郁赦再说话,钟宛道,“你忘了,我就明天再做一次,后天再做一次,大后天再做一次……”
钟宛哑声道,“待你好的事,我愿意同你做一辈子。”
16.在郁赦缜密的逻辑下,没人能撑得过半柱香的时间。
17.“你说宣璟怎么这么倒霉?早年一同念书的时候就他跟不上趟,现在争储也跟不上趟。”
18.将二十年前就错位的浩荡齿轮,拨回到原有的位置上。
19.月色下,犯了病,根本没觉察到钟宛的郁赦痴痴的打开手里的纸包,纸中包着一撮绿油油的茶叶,郁赦捏了一小粒,珍之重之的放进了嘴里。
那是黔安的茶叶,被钟宛喝的只剩了这么一点。
可冯管家说过,虽然少,但都是芽尖。
是钟少爷一点点挑拣出来的。
只有这么一点,所以他不舍得喝。
20.就在刚才,郁赦还悲天悯人的想, 这么干干净净的一个人,让人伤成这样, 大约是厌恶了这个肮脏的世道,不愿再沾染一点尘埃了, 他本就是文曲星下凡,如今历劫够了,是不是要走了?
若真是如此, 自己还争什么?
就将这京中彻底搅乱, 能拖上一个算一个,大家都别想好过,待自己死了,去和钟宛一起托生,来世随便投生到哪家去做对小鸳鸯。
怕只怕自己这些年没积下善因, 没那福气再跟钟宛再纠葛,那……
那不等郁赦再伤怀,冰魂雪魄的文曲星的就轻轻的嘬了一下他的舌。
郁赦:“……”
21.任凭风霜摧残,八千里刀山火海趟过,即使让这坎坷命途磋磨的面目全非,少年心中自有絜矩。
22.郁赦道,“是诗经。”
郁赦道,“是郑风。”
郁赦道,“是……子衿。”
郁赦几乎是怨恨的看着钟宛,“你当日知道留不下来,所以你不肯同我说,不肯告诉我……”
“但偏偏,又留了一句未尽之言给我,青……”郁赦死死的盯着钟宛,眼睛通红,“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纵……”
钟宛终于崩溃,眼泪蜿蜒而下,哽咽道,“……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23.人活这一辈子,心里该有块地方是纤尘不染的吧?
24.“钟宛。”郁赦打断钟宛,眼神平静的看着他,有些突兀的问道,“许多年没人待你好过了吧?”
钟宛一时没明白郁赦东一句西一句的在说什么,下意识要反驳,但张了张口,居然没说出什么来。
郁赦看向钟宛,平静道:“不然,怎么我就简单帮了你这么一把……你就如此惶惶不安呢?”
“这些年,我过的不顺,你也不多容易吧。”
郁赦拨了拨炭火,“你要是不习惯,不明白,看不懂,察觉不出来,察觉出来了也觉得这其中还有别的什么……那我就说的明白点。”
郁赦看向钟宛:“我这是在疼你。”
25.克己复礼的还是他 ,为仁由己的还是他。
26.阴差阳错,两人一个在京中,一个在南疆,竟靠着彼此生生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