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病梦回，掖庭结缘（一）

说起萧匿光和小春的相识相知，那还真有一段不解之缘。小春本姓林，是景安郡林郎中之女，因而跟随其父学过一些简单的医术。

萧匿光和小春是同一批进宫的宫女，且分在了同一间屋子。但萧匿光性子冷清，对谁都是淡淡的，从不多说一句话。原本二人也只是点头之交，平素没什么交集。

教导宫女礼仪的嬷嬷十分严苛，卯时便得起身于庭前集合，站定规矩半个时辰后，嬷嬷才会开始有条有紊地教导其他项目。

洒扫，奉茶，仪态，传菜……一桩桩一件件都要求完美。用嬷嬷的原话说来便是:“如今不学好学精，等哪一天冲撞了贵人娘娘，后悔也来不及。”

每每结束教导，总得捱到亥时。宫女们排成两行，井然有序地走回住所，期间也不忘复习嬷嬷教导的仪态，目视前方，面容沉静，脚步轻盈。直至回到住处，宫女们才能真正放松下来，洗漱完毕后，说说悄悄话，互相打趣几句，便也熄灯安置了。

虽说训练任务较为繁重，但好歹大家都是从民间千挑万选上来的，体质自不必说，因而也并不觉得负担过于沉重。

但好巧不巧的是，萧匿光自进宫以来，总是心事重重，眉间郁色难减，常失眠多梦，饶是再坚韧的体质，也禁不起忧郁与劳累的双重打击，最终，萧匿光还是染了风寒病倒了。

拜高踩低，宫中风气向来如此，即使礼仪嬷嬷平素喜爱萧匿光沉稳的性子，准了她病假休养，但太医院却因她末等宫女的身份，不愿好好诊治，只随意敷衍，便不再理会。

萧匿光病的昏昏沉沉，耳边好似有呼喊声，可是她太累了，太累了，双眸一闭便被梦境牵引了去，恍恍惚惚梦到了从前好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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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母亲，请准许孩儿入宫。”

萧匿光腰背挺拔，于院中长跪不起，重复着这样一句话。月色清霜斜照在青砖上，灵动的竹影纵横交错，映在她的脸上，衬得她的面容忽明忽暗。凉风阵阵袭来，吹动衣袂裙裾飞扬瑟缩，更为她添了几分楚楚动人惹人怜爱的模样。

萧明荣和妻子杨氏急得在屋里直跺脚，既担心女儿身体受不住，又只能狠下心来不去理会。萧明荣曾在朝为官多年，弹压诬陷，官官相护，草菅人命，朝廷一切的阴暗与龌龊都尽收眼底。自打他因上书为民请命，惩治恶霸，却不慎触及了当朝重臣朱成仁的利益后，以朱成仁为首的党派便对他展开了无休止的弹劾诬陷。双拳难敌四手，萧明荣最终败在朱氏一党手下，被革除职务，贬为平民。

他深知宫中阴险与杀机，不愿女儿狼入虎口，因此多次拒绝女儿入宫为婢的请求。如今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生活在一起，靠着他为官多年攒下的一些体己，虽不得锦衣玉食，但好歹衣食无忧。如此这般，他已别无他求，只希望妻子儿女无忧，将来儿女成家，好让自己含饴弄孙，得享天伦，便也不枉活这一世。

萧匿光何尝不知父亲心意，可她自幼便倔强独断，一旦决定，便是谁人都无法更改。父亲被贬那年，她方才六岁。从前，她是官家小姐，金枝玉叶，双亲慈爱，兄长爱护，过着神仙般的日子。父亲并非迂腐顽固之人，因而在她四岁那年便请了几位女夫子，开始教习诗书经史，交际礼节。虽说那时，萧匿光只是四五岁的孩儿，最是活泼好动，但夫子教导时，却总能奇迹般安静下来，一板一眼地跟着修习，倒是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自此之后，她也不再总跟着邻家小孩上房揭瓦掏鸟蛋玩儿了，反而喜欢上了追着夫子问问题，杨氏看着女儿一改往日调皮捣蛋的模样，心里止不住的满意，更是对夫子称赞有加。

可就在她六岁那年的某一天，府上来了一行人，面容肃穆，威服严整。父母兄长带着府中上下跪在堂前叩首。萧匿光虽惧怕眼前阵仗，但学了两年礼节，也知晓此刻不是该发问的时候，只得跪于父母身边一同俯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刑部侍郎萧明荣以权谋私，枉顾社稷，致使朝纲不振，然念其往日功勋，遂罢其官职，贬为平民，府内家产悉数充入国库，即刻行事，钦此！”

为首太监宣读完圣旨，随后一挥拂尘，其后兵士便闯入内堂，开始大肆搜刮。

萧明荣自知大势已去，面如死灰，三叩后大声道:“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匿光看着父亲原本红润的面庞此时毫无血色，神色凄哀仿佛老了十多岁，眸中不由续起泪水，心中愤恨，隐而未发。

此后，萧明荣遣散家仆，带着妻子儿返回远在千里之外的故乡凌江郡，购置了一处一进小院，做些买卖营生，一家四口便也安定下来了。

可萧匿光自始至终心里都堵着一口气，她清楚知道父亲贬官的缘由，不服输的性子让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便自小立志，将来要入宫，为父亲平反。家里那是的情况让父亲无力为她再请夫子教学，她便常捧着父亲为官时留下的各类书籍废寝忘食地通读。她天资聪颖，更兼过目不忘的本领，从前跟随夫子读书时，便屡屡受到赞赏。如今虽无夫子指导，倒也无甚太大影响。偶有不懂之处，便去向兄长煜铖请教。

日居月诸，星燧贸迁，转眼间九年光阴已逝，年芳16的萧匿光更是出落得绰约多姿，倾国倾城，兼有博古通今，出口成章之才。彼时，正当她想告知父母自己想要入宫为妃的意图时，好巧不巧，初元帝于此时崩逝。

新帝即位后四年方可进行选秀，如此，她便年过20，不再是适龄女子，入宫为妃的计策便只能就此打消。但幸运的是，新帝大赦天下，放宫女归家，因此空缺的部分只能通过新选来填补。她便又生一计:入宫为婢，进而接近帝王，承宠上位。可当她将心中所想告知父母后，却遭到强烈反对，她无法，只得跪于庭前，不断恳求。

萧煜铖急急赶来的时候，就看到妹妹在冷风中摇摇欲坠的身体，不由心下一痛，忙上前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到萧匿光身上。

“匿光，你这是何苦呢？”从小，他最是宠爱这个唯一的妹妹，不忍她受一点苦楚。儿时，萧匿光喜欢到处乱跑，稍稍有些小擦伤，他便如临大敌，抱着她往郎中家跑。如今看着她毫无血色的嘴唇，更是痛心疾首。

萧匿光身上一暖，看着兄长布满担忧与疲色的俊郎脸庞，心中更是坚定了要入宫的决心。兄长长她两岁，敏而好学，七窍玲珑，十五岁时便中了秀才，如今正在备考乡试。她深知兄长才能，将来中举中榜，入京为官也不是不可。可朱氏一族盘踞京师数十年，若兄长入京，必会遭其压制荼毒。而自己身为女子，即使参加宫女选拔，朱氏一族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留心眼，因而自己若能入宫得圣上欢心，便能逐步培养自己的势力，为兄长仕途铺路。

想到这一层，萧匿光握了握萧煜铖的手，轻声说道:“哥哥，我一定要入宫。”

萧煜铖从小便对她千依百顺，可这件事，他却不肯让步了。看着萧匿光坚定的眼神，萧煜铖狠心道:“若……若你执意要入宫，便是不认我这个哥哥了。”

扑哧一声，萧匿光被他逗笑了，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啊，说狠话都说的这么幼稚，毫无威慑力。哎，从小就这样。

“你……你笑……不许笑！”萧煜铖面色一红，结结巴巴的说道。

萧匿光平复了一下心情，正色道:“哥哥，这个宫我是非入不可，你知道我的性子，我决不允许自己看到我萧氏一族就此沉寂。”

“你知道的，我从小便反驳不过你。”萧煜铖苦笑道。

“哥哥，相信我。”

萧煜铖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只是握着萧匿光的手紧了紧。良久后，点头道:“嗯。”

“匿光，你非要如此吗？”萧明荣携杨氏推门而出。

“是的，求父亲母亲成全。”萧匿光叩首道。

“哎，为父知道你的志向，是我没用，遭小人陷害。此番入宫，为父不求你能飞黄腾达，只希望你能过得舒心快乐。”说罢，低垂着眼睛抚了抚胡子。

其实，萧家并不知道萧匿光的真实意图，只以为她想入宫为妃，过万人之上的生活。萧家深知匿光脾性，知道拗不过她，便也只能答应。

只是萧父仍旧担心女儿入宫后身份被有心人注意。朱成仁嫡长女朱玉润三年前嫁给太子也就是当朝皇帝为侍妾，如今皇帝即位，大封六宫，朱玉润得封为修媛，虽在宫中不甚受宠，但凭借着一品文官嫡女的身份，在后宫也是呼风唤雨般的存在。

因此，萧父动身前去拜访了萧氏本家宗兄萧霖，想将萧匿光记在他名下。说起来，萧霖和萧明荣两家之间的关系早已出了五服，虽说都姓萧，但早已无甚来往，萧霖一家又远在凌江，因此萧明荣在朝为官时，朱氏并不知道萧家还有这样一门远亲存在。

两家再有联系之时，是萧匿光两岁那年，当时凌江发了场小洪水，但并未造成重大损失，只冲散了临近发水口的两三个村庄。偏偏萧霖一家的宅子就在这两三个村庄中。走投无路之际，他想起了在京城为官的宗弟萧明荣，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给萧家去了一封信。本以为就此不会有回应，却不想两个月之后，他从镖局收到了回信并500两银子。

萧霖心中熨帖，喜极落泪，忙不跌跑回家报喜去。他用这些银子重建了房屋，并购置了几亩良田，一家人的日子又重新步入了正轨。

自打9年前萧明荣被贬官回乡，两家便走动频繁起来。如今萧明荣有求于他，他自是无有不应，痛痛快快的答应了下来，末了，还准备了100两白银作了萧匿光体己。

自此，萧匿光入宫待选的事便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