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番外篇：旧时暮秋

于途视角

院里梧桐树的叶子早已经落光了，我爱的人也早已经魂归碧落黄泉。

我坐在汽车后座，小心翼翼攥着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想着马上就能见到的人。

开车的何副官这时心情也很好，甚至总是情不自禁的哼着小曲，到了地方总要假模假样整理一番仪容。我下了车，潇湘馆的大门四敞大开，看了看时间，该是在上妆。我轻车熟路地来到西厢，推算有些失误，她早已经在等我了。

“晶晶，送给你。”她每回都是笑着接下，插进梳妆台上的空汽水瓶里，随后开始打趣我，从今日的衣着打扮到言谈举止，每件小细节都是她笑语盈盈的谈资。那样的她，一笑起来就像是填满了天空的粉霞，可惜那时的我，从没想过彩云易散琉璃脆。说句俗套的话，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定会早一些，再早一点遇见她，把她藏在只有我知道的地方，等到太平后回来娶她。

初次见面，她或许已经忘了。我不过五六岁，爷爷大办寿宴，请了潇湘馆的人来唱戏，开场的几个武生赢得一片喝彩，掌声不断，我倒觉得还不如后面的花旦扮相好看。要是能再细看看就好了。我心里这么想着，腿也就这么去了。

正是换场，后台果然无人。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我进去后心虚地掩上了门，窗户先前就留了个缝，灰尘蹁跹在钻进来的一缕阳光里。我先是摸摸上妆的水粉，手上沾了不少丹红，就在我蹑手蹑脚走到衣箱前时，背后冷不丁冒出一个声音。

“你是谁？”

我吓了一跳，转过身看到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子，辫着两条紧实的麻花辫，瞪着两个滴溜圆的眼珠看着我，穿红布袄，配洗得发白的蓝阔腿裤。

“我只是好奇想来看看，没别的意思。”我连连摆手，那女孩子不吃这套：“那你手上怎么这么红？不行不行，这是后台重地，闲人免进。”她边说边挥着胳膊赶我，我还没开眼呢，哪能就此罢休，难得和她讨价还价起来。就在我二人争执正浓时，我一个抬手，手上的水粉蹭上了她的脸颊，在我看来像是抹了胭脂，还怪好看的，可她却急眼了，马上把我赶出了门，自己愤愤转身。

“唉唉，你叫什么名字？”她没理我。

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原也是不记得的，直到我再次遇到她，就是因为和夏晴的婚事烦心，跑到潇湘馆那次。时隔多年，一个台上，一个台下，对上那双眼睛的片刻，我整个人就被拉回了旧时午后。秦三娘给我介绍：“这位是潇湘神，我们潇湘馆的镇馆之宝，本名乔晶晶。”乔晶晶？我在心里默念几遍。

在此之后，我没事就来潇湘馆听她的戏，不过她总是和我保持着距离感，我就更来了兴致。时至今日，我总是想不起来我是什么时候动心的。是儿时误入后台的不解之缘？还是少时重逢红台的惊鸿一瞥？后来我觉得不重要了，因为从初遇至今，我无时无刻不在因她动心。

后来我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成功赢得了美人的芳心。与此同时，我已经投身于推翻军阀统治的斗争中，她的身份恰好可以周转在达官显贵之间，负责收集情报是再好不过。我向她阐明了我的理想与目标，她仔细聆听，完后我过问她的想法，她不假思索答应了，令我有些意外。

“可想好了？”我郑重地问她最后一次，她点了点头：“只要是你想做得事我都陪你。”说没所感触是骗人的，“那为什么非得是我呢？”我突然想知道。“答案我以后会慢慢讲给你听。”可是她食言了。在那之后，就是“秋叶”内鬼事件。

“可想好了？”我郑重地问她最后一次，她点了点头：“只要是你想做得事我都陪你。”说没所感触是骗人的，“那为什么非得是我呢？”我突然想知道。“答案我以后会慢慢讲给你听。”可是她食言了。在那之后，就是“秋叶”内鬼事件。

事后就派了个周小姐想来恶心我，晶晶表面上是淡淡的，听见我含笑的声音，更是懒得搭理，索性转过身去，给我空留一个背影。

可我早看穿她不高兴了。于是我让何书卿打听好了，我偷偷跟着她，看着她站在潇湘馆的大门前凝神伫立，我站在她的身后为她挡风，她没有回头，我轻声哄道“还生气？”她鼻子里冷哼一声，“二爷，要走便走，应是陪着周小姐，您说是不是？”我们中间终究还是隔开了一道鸿沟，就像是华服被撕成两半，再神通广大的织女也无法将它织补如初。

除了唱戏念白，我从没觉得她的嘴皮子是这么厉害，一方面戳中了我的心窝子，另一方面也突然发觉这小戏子是不是真对我失望至极。我心中已有些许不悦。不过是我有错在先，也无意与她计较。

我脱了军装外套，想帮她披在肩上，乔晶晶往里一躲，却还是被我的一双长臂箍在了原处。

乔晶晶挣扎，虽多年练功，身手还算矫健，但这会儿落在一名具有实战经验的军官手里，她便像只折了翅膀的金丝雀，徒有一身花拳绣腿，却始终逃不出我的禁锢。

再有的几次见面都是不欢而散。我迫不得已的在她面前装作无所谓，看着她对我的眼神从疑惑到失望再到麻木。那种身不由己的自相矛盾最是磨人，我从没有像那时那样的挫败过。当周小姐泼她戏服的时候，她眼里流露出的惊愕我尽收眼底。一瞬间，我想过彻底摊牌，牵起她的手远走高飞，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我们重新开始。终了理性还是大过感性，我只是说“她不是故意的。”她大抵是彻底失望了吧，深吸一口气，拂袖转身，就像戏台上虞姬最后的自刎。

后来就是秦三娘恳求我把她接回家避避风头，我早有打算，还望她珍重己身。于私，我已决定不再演戏，就在这与她坦白一切吧，尽我最大力量。好在她没有太排斥我，只是一直想走。秦三娘已经殁了，这个时候让她回去太让她难以接受了，虽然她总有知道的一天，不过我还是希望那一天能再晚一点。

她拿着匕首在我眼前晃的时候，我倒真希望她插进我的胸膛，就这样殊途不归。凡我所望，尽皆失意。不过她没有，只是跑开了，自从畅春园事件后，我能看到的就只是她的背影了。不重要了，只是今晚很冷，我没料到那会是永别的倒计时。

湘水畔，卫兵将对他下最后通牒，我料到了这一切，独独没料到她会出现。我站在她的对面看着她最后一抹笑，最后一次转身随后倒在血泊之中。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仿佛几欲生魂离体。她演了一辈子虞姬，最后也真做了回虞姬，从此我的生命中再也没有了秋天，从此海晏河清我却再也没有了乔晶晶。

时至如今，我在书桌上写下这篇《旧时暮秋》，院里的梧桐早已叶落归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