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

君承御

当你手无缚鸡之力，从百米高楼坠下，是什么感受？

　　君凝霜混沌的脑海里，曾经看过的公众号文章标题，一闪而过。

　　她费力地睁开紫眸，在模糊一片的猩红世界里，勉强捕捉到一些清晰的影子。

　　平地上的人们，他们为君凝霜的坠落留出了一个圆圈的空地，整齐划一抬头看她，目光里有看热闹不嫌事大，有鄙夷，有那种走过泥坑担心泥点溅到自己洁白的鞋子的那种嫌弃。

　　这些君凝霜五年拼死拼活护住了的人。

　　她了然闭上双眼。

　　下落的速度，太慢了。

　　她的内脏净碎，满脸血。失血过多的麻木，渗透到了心里。迎面疾风，几乎要吹断她残破不堪的身体。四肢上，伤口旧的新的，布满干涸发深的血迹，就像爬动纠缠的蜈蚣，刺目得很。风很冷，但失血过多让她的感官迟钝很多，只有指尖感受到一丝凉意。

　　不甘吗？

　　更多的是麻木。

　　末日，不就是应该这样吗？

　　恍然间，渺远的呼唤突破了时空。君凝霜隐隐约约听到自己队友的哭喊。

　　幻觉。

　　她的队友，早就被骗出去出任务了。

　　这座城，会悼念自己的，只有他们了吧？

　　君凝霜看着放大的地面，闭上了眼睛。

——

君凝霜“嘶……”

比遭受的酷刑还要难受。头晕目眩之间似乎整个世界的影像都被压在一起，重重叠叠刺激着她受伤的脑袋。君凝霜勉强透出一口气，把身体支起来。

　　自己不可能活下来。

　　她是怎么存活的？

　　这里……是哪里？

　　不等君凝霜抒发心中疑虑，一道极为苍老而虚弱的声音响起，伴随着的，是君凝霜身边腾绕起的半透明的绿色雾气。

　　雾气渐渐弥漫凝实，化作一条青龙。

君凝霜“咳……老……老龙……？”

君凝霜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把眼前的血色都冲刷得干净。

青龙王“丫头。”

巨龙低头，看向君凝霜的目光清澈慈爱。

　　这是青龙王，它陪伴了君凝霜十年的岁月。

君凝霜“老龙……老龙你别说话，你怎么透明了那么多？”

君凝霜手忙脚乱地抹了把眼泪，竭尽全力想要榨干自己的灵力之源，可惜已经枯竭的灵力之源，早就挤不出来任何能量了。

君凝霜的眼泪流得更加汹涌，她泪眼朦胧地跪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手，喃喃细语。

　　君凝霜不傻，青龙王做了什么，它就是不说，她也能猜出来八九分。

　　青龙王的目光贪恋地留在君凝霜的身躯上，沉静了两秒，最后还是开口了。

青龙王“丫头，你受人陷害，我不得已用龙魂之力撕裂空间，带你来到这里，另一个世界。”

君凝霜轻轻应了一声，心中泛起一丝强烈的苦楚，涩到骨子里。

青龙王是一道残魂，她一开始就知道。

　　在她很小的时候，青龙王在她脑海里苏醒了。青龙王当然不是末日世界的龙。他原来是神域的神兽，是神龙族的长老，创世祖神的手下。千古年前，神界与混沌空间后的魔族一战，双方死伤惨重，青龙王，也是那时候陨灭的。

　　肉体消散，魂魄也遭到重创，青龙王不得已流亡在上位世界的空间外，最后，沉睡到君凝霜的体内。

　　君凝霜的精神力与灵力，和青龙王融为一体。在最后时刻，青龙王调动了君凝霜所有力量，牺牲自己的龙魂之力，撕裂空间，带她来到这个新的世界。

　　这世界有千万，分下中上三类，还有仙界神界，神域和混沌空间等等，君凝霜都知道。

　　这些，也是老龙告诉她的。

　　老龙在她的精神识海里陪伴她十年，今天，她却要与它相离。

　　青龙王再次开口，声音又轻下去很多。

青龙王“丫头，你其实不是什么我在人间找的有天赋的孩子。你原来，就是神域的人。”

青龙王讲述了一个很遥远的故事，字字带着历史尘埃里的血。

　　君凝霜，她是上古祖神龙尊君麟的女儿。龙尊与上古祖神贪狼直系一族的狼尊，她的母亲，婼清璃，有两个孩子。也就是说，君凝霜，还有个弟弟。

青龙王“上古祖神创世之后的很久，自混沌空间的最深处产生了一条裂痕，裂痕连结着另一个混沌空间，里面是魔族。原来井水不犯河水，后来魔族闯过裂痕入侵千万世界。尊上恰好在巩固下位世界的空间，便发现了。他把那些魔族引到神族空间，随后所有神兽大族倾巢而出，对抗魔族。然而人神却认为，是尊上把魔族引来带来了灾难，拒绝支援。”

人神与兽神的矛盾，一向很大。

　　只是他们低估了入侵者的实力。

　　他们以为没有自己的加入，兽神也能解决这些魔族。

　　可是，神兽一族繁衍速度极慢，而且中上位世界的兽族升神又极为困难，魔族的数量是神兽族的好几倍。而且魔族掌握的是混沌之力，对上神兽族也能不落下风。

　　于是龙尊派人向人神请求支援，但人神的祖神都在闭关，魂魄只留了一丝在身上，根本唤不醒。人神，只有极少一部分愿意来支援。

　　龙尊和另外几位创世祖神都在，他们的实力在神族巅峰实力之上，已经到了混沌境界，而魔族就算掌握了混沌空间的力量，混沌空间撑死了也算上位世界，根本比不上几位上古祖神，按理说也不会出问题，但偏偏，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

　　最后，龙尊带领三位龙卫，前往混沌空间的深处，在裂缝那里遇难，最终，只回来一位龙卫。那龙卫在汇报龙尊和另外两人陨落之后，也……

　　那位便是青龙王。君麟和另外两位拼命救下他，他才得以回到龙族。

　　婼清璃当时正怀着君凝霜的弟弟。夫妻之间有精神联系，感应到君麟消散之后，她早产了。当时她执意要到战场边缘，没想到会出事，所以……很快魔族已经逼近神域边缘，她为了保护肚中的孩子，君洛，把自身的血脉之力全部传到君洛身上，最后把他送到了下位世界。

　　婼清璃难产，现在又丢了自身血脉之力，还强行运用空间之力，也……消散了。

青龙王“魔族入侵的人数远比我们想象的多，好在那一次只是试探。神兽族和支援的人神誓死捍卫神域边境，魔族没能踏入边缘一步，同样伤亡惨重，于是便退回了裂缝。”

青龙王“裂缝在那之后关闭了千万年，到如今也没有再度开启。我们神兽大族在那场战役之后，每一族都派出了实力强劲的两名族人，每百年再回来换人。那些创世祖神，其实对外界也有感应，只是闭关自己也无法醒来。两百年之后，人神终于强行出关，来到裂缝这边。”

君凝霜垂眸，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混浊留下，在下巴上微驻停留，最后滴落。

君凝霜“爹，娘……”

君凝霜喃喃。

去探索的神发现，君麟和三位龙卫在裂缝施下几百个复杂的上古阵法，还倾全身之力封上裂缝，封闭了裂缝后的混沌空间。龙尊君麟有五位龙卫，都是跟随他创世的。那是四位上古龙神的全身之力，魔族再怎么强，千万年之内也不可能破开。

　　上古阵法最起码也要五人设下，君麟他们，一边抵抗最密集的魔族，一边还要施下几百个上古阵法。众神才知道，原来他去裂缝，就是为了切断魔族支援再入侵的可能，保护千万空间。

青龙王“当时你还小，虽然在同辈之间能力已经出众，但也只能在战场边缘应付。魔族一看没有退路，剩下的干脆争个鱼死网破。他们记下来尊上最纯正的龙族血脉，突破防御线来追杀你。也就是说，只要你在神族一天，就可能引来魔族。”

青龙王叹出一口气。

青龙王“为了不拖累族人，你强行分离了全身的血脉之力，本体落在末日世界。如今，你体内纯正的贪狼血脉和龙族血脉现在都分离在外。丫头，你现在只有稀薄的神族血脉和传承力量。因为只有纯血脉的神兽族才能分身。你拥有最强大神兽族之二的血脉，于是被限制了分身的能力。但你分离血脉的行为无异于强行分身，所以魂魄也收到创伤，失去了记忆。”

青龙王“淡化了血脉力量，魔族无论是神域还是其他空间，都追踪不到你的气息。除了极少数魔族在其他空间苟延残喘，其他都已经被斩杀。所以你现在，就要去找到寄存血脉的龙血石。”

君凝霜跪在地上，眼泪混着脸上的血砸在地面，缓缓渗入泥土，染上深色。

青龙王“丫头，我此遭，能找到你，还能陪你十年，已经很幸运了。那一战剩下的两位龙卫，他们受了重伤，后来也沉睡在你这里。我拿了我的部分龙魂之力，治好了你，也给他们了一点，他们，应该不会让你等太久。”

青龙王的龙眸里泪光闪烁。

君凝霜猛然抬头，接近撕心裂肺。

君凝霜“我不要！我只要你！老龙，别走，求你，我求求你，别走好不好？老龙，求求你……我不要别的什么龙卫！我只要你！你说好了陪我变强的，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

青龙王“……君凝霜……”

青龙王虚弱的声音又一点一点低下去，他很温柔的打断了君凝霜。

青龙王“他们陪你，你会走得更好。”

他龙须微微上翘一些，龙吻裂开，似是在笑。

青龙王“我没有替尊上照顾好你，也是时候向他请罪去了。”

君凝霜猛地往前一扑，然而青龙王已经消散。他半透明的龙躯一下子溃散成点点星光，包裹住君凝霜，光芒暗淡下去。君凝霜的指尖悬在半空，微微发颤。

　　她茫然而无助地望向半空，眼里，是破碎的预兆和痛苦。

　　半晌，她捂住头曲弓起身体，泪水化作溺死自己的海浪，喉底压出野兽的嘶吼。

　　身下泥土打湿了一片，深色，慢慢晕染开。

　　君凝霜颤抖的肩膀，在星光最后的安慰下，终于静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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