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陈家有女

江南，临安。这年的除夕很晚，以致都到了三月，还是能在街巷上看到鞭炮的红纸。小商小贩铺着摆摊的包袱皮，卖糖葫芦的老头儿赶着新年最后的余热大声叫卖着，老奶奶画着糖人，小孩子在惊叹中花光了压岁钱。偶尔有马车飞驰而过冲散了人群，人们聚在一起叽喳小声议论，胆大的啐一口，呸！又乱抓人，大牢里比市面上人都多了吧。胆小的则退步往回缩，嘟囔地说哪天谁家又抓进去几个现在还没出来。

闹市的背后却很清静，虽有路人经过，却无商贩，一条街两边形成很大对比。

陈府。

一个妇人，体态有些臃肿，却不显笨拙，可以说是富态。身着玫红色长裙，头戴一朵红花，走起路上下摆动，夸张有些可笑，身后跟了一个小丫头，穿得倒有些朴素，长裙上下也没个花纹样式，头发只是简单的盘了盘，手里捧着一个盒子，低着头。午时已过了好久，那妇人抬头看了看天，算了下时间，叩响了大门。

“嘿嘿，给您问安，您安好。”妇人笑的热络，眼睛眯成一条缝。开门的是个中年人，四十多岁，见了来客，眉头立马聚在一起，“怎么又来了？你之前说的都是些什么人啊？老爷上次发了好大的火，我们下人也跟着受牵连……”

那妇人尴尬地干笑两声“先生，我也是拿钱办事不是，得靠这个吃饭啊，如今这临安城，属陈老爷家女儿年龄最小，老爷如今仕途坦荡，好多人家都想抢占先机呢，今日这人比之前的都好都要靠谱，先生您就通报一声，让我们进去吧，您看，这还带了礼物……”

“行行行”见妇人不依不饶还如此絮叨，看门人不想与其再废话“我去传个话，能不能成我可不管。”说罢转身。“哎哎”那妇人又拽住他，“老爷要是不同意，你跟他说，这次是王家的人。”果然奏效。

夜色已然，前厅的灯还没有吹，从午后就点的蜡烛现在已经只剩下短短的一截。下人来换新的灯盏都小心万分，大气不敢喘一声，头低得僵直，生怕惹怒自家主人。自那媒人走之后，陈老爷就歪坐在椅子上没动过，晚饭也没吃，目光阴沉，不停地叹气，叹了又叹，叹下几滴泪来，最后夫人来劝，夫妻俩不住哭了一场，“连女儿都不放过，如今这世道，为官还有什么意思？”

陈老爷，陈彦，任吏部侍郎，靖康之变后方上任。那秦桧当了宰相后变本加厉，不仅在朝中广结党羽，谋财害命，构陷同僚，还主张与金人言和，一再退让，半壁江山都拱手送给了金人，还不断阿谀奉承。朝中不乏一些正义之士但奈何人微言轻，奏本所言均不达天听，凡敢有直面圣上的，要么人头落地，要么流放千里，最后朝堂上下只有卑谄足恭以得泼天富贵，和闭口不言但求无过不求有功保住性命。

今天那人来者不善，陈家自事变后随朝廷迁至临安，上门求亲的人也有了不少。陈彦求取功名晚，快不惑之年才有了一个女儿。陈彦虽为从三品侍郎，在这样乌烟瘴气的朝堂上也只能唯唯诺诺，唯盼熬到致仕一家平平安安，因此朝中同僚家中来提的亲事他都没同意，只想着给女儿找个寻常的读书人家，虽是低嫁，但总归安全。

可那媒人今日所说的不是旁人，实在不敢得罪。陈家上数几代均在朝中为官，陈彦其父当年让人抓了把柄，家里求爷爷告奶奶才给压了下来，偏偏让王起知道了去，这王起是宰相秦桧妻子王氏未出三服的亲戚，现任禁军统领，交情深厚。那媒人说得很明白，陈小姐嫁过去便是光耀门楣，陈家上下都是沾了光的，陈彦的官也能安稳些，还说要找官家见证百年好合。

哼，从来还没有逼着人家嫁女的道理！这一天陈彦都没走出前厅，想了又想，前叹后仰，也没能想到留住女儿的方法。陈家上下几百人啊，如今战火纷飞，何处能有活路？陈彦想要自私，但终究败给了现实。

不久，王家来人提亲，礼物摆了一院子，人走后，陈彦看着满满当当的院子发呆，女儿走出来为父亲披了件衣裳。

有人来报，宰相府的礼物到了，陈彦又强撑起几分笑容，让女儿暂且回避，独自应付。来人是宰相府总管，名叫何立，是个书生，有些瘦，拿着折扇走进陈府“恭喜陈侍郎，待王陈两家喜结连理，相信，我们之间共事也不再有芥蒂，陈侍郎的宏图抱负也终将会实现的。”那个何立笑得灿烂，陈彦察觉到了其中的奸诈，但其中貌似还有些别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