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谁人知（2）

古色古香的青檀味儿久久萦绕在古朴肃静的慈宁殿周围。

许多年前，在这座硕大的皇家殿宇里，几乎每一寸土地江潆兮她都去过，偏是这儿慈宁殿一次都未曾来过。第一次来这儿，还是赵明诚登基后，她做了皇后了，要同太后说说体己话时才会来这儿。

想到这儿，俩人在一座合欢木榻前站定了下来，先后行礼道：“见过大娘娘。”

太后看见江潆兮来了，随即便立刻冁然一笑，伸手招呼道：“潆儿，来，到母亲身边来坐。”

话音刚落，江潆兮便点头微微一笑，慢慢坐到了太后的身边。

另一旁似乎被太后遗忘的赵明诚扯了扯嘴角，坐到了侧面稍远一些的位置。

他还没坐下，太后立马来了脸色，她吼道：“我让陛下坐了吗？没规矩！”

太后蹙着眉，眼角挤出一丝丝皱纹。

其实赵明诚登基前，还是皇后的太后她还是喜欢他的。

先皇还在世时，她便经常在先皇面前夸赵明诚，说他“孝顺”、“知廉耻”、“懂进退”、“将来会是个好皇帝”。

不瞒其说，她说得却是句句在理，也一一付诸实践——赵明诚他确实是个好皇帝。

他继位的第一年，击退南蛮、收复边疆、政策开明、积极互市……可能除了江潆兮不是他最心爱的皇后外，他的一生已经没有败笔了……

要说开始厌弃赵明诚，还是他登基一年后的家宴……

那时的江潆兮染了风寒，又恰逢隆冬大雪，碎渣似的雪花漫天飞舞，白雪压断了纤细的梅花枝条。

江潆兮披着一件边上镶这鹅绒的红披风，在秋月的搀扶下，强撑着身子去了家宴的席面。

她坐在赵明诚的身旁，皇后该坐的位置上。

她撇过头，小声地凑到赵明诚脸边道：“官家，妾身身体不适，恐要早些回宫了...”

谁知她话音未落，赵明诚便冷冰冰打断道：“皇后素来身子康健，平日还有些闲心思争奇斗艳，怎的现在家宴都撑不下去吗？”

江潆兮猛地一怔，身子止不住颤抖，泪花在眼眶里忽明忽暗地闪烁，映衬着一树金珠银花。

一瞬间，宴会里的千千阙歌、火树银花、才子佳人都黯然失去了色彩，仅余那天旋地转的金光闪闪。

江潆兮猛地转身，刹那间，颠覆感霎时传来，她轻抚额头，下一秒便倒在了宴席上。

一时间，席面上所有的人都慌了神，除了——不爱她的赵明诚。

自那过后，江潆兮的身子才江河日下，总是大病小病不断，这才让其它妃嫔夺了六宫职权。

而今，赵明诚咬着牙，脸上强行挤出一丝笑容，愣愣地站在江潆兮和太后面前。

青檀香依然不依不饶地包裹着整座慈宁殿。江潆兮为了缓解这凝滞的气氛，别过身子朝站在背后的秋月招了招手：“近来入秋，也不知大娘娘睡得可安好，怕这天气转得厉害，大娘娘没了食欲，便寻了些蜂糖糕来给大娘娘尝尝。”

“还是我们潆儿懂事些，知道心疼人，这哪怕是感上瘟疫了，相必潆儿也是会不顾艰险赶来照顾我的，不似某些鼠辈，妻子染了风寒都不愿照顾。”太后慈祥地笑着拉过江潆兮的手，又拿了块蜂糖糕放进嘴里，瞥了赵明诚一眼。

“可不是吗？老奴近日还听闻，一年前吧，卢尚书卢大人家大女儿下嫁那小门小户的，原本是得当菩萨供起来的仙女，谁成想她官人尽连给她抓什么价钱的药都得听母亲的，可真是……”

太后身侧站着一名身着青灰色麻衣裙的老嬷嬷挤眉弄眼道。

这嬷嬷是江潆兮的老熟人了，姓常的，她那老子原先就是太后母家的管家，她是太后的贴身女使，当初就跟着太后一步步入宫来的，是太后身边最老的人了。

她也是极疼爱江潆兮的，毕竟她三岁起就被养在了还是皇后的太后膝下，常嬷嬷自然是带着她最多了。

据说当时江潆兮在家宴上晕倒，只有冯美人和常嬷嬷去抬她到太医院去。后来又四处打听宫女，才得知是赵明诚不让江潆兮回宫歇息。

这下可点着了她火引子了，以后赵明诚想见太后，还没通报就被她常嬷嬷拦了下来，说什么也不让他进去。

这倒算好的了，她告诉太后以后太后更是大发雷霆，下了道懿旨——以后慈宁殿除了江潆兮，任何人都不得拜见。

现下话里话外地讥讽赵明诚，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江潆兮看太后还想继续说下去，又瞧了瞧赵明诚的神色——他神色黯然，原本温和的气息蓦然间荡然无存，只剩下阴冷，而这阴冷，只冲着江潆兮袭来。

她打断道：“可不是嘛，想必后来那小门小户也落了个大笑话，若是人人都能像官家那般细心体贴，天下真就都是夫妻同心了……”

她莞尔一笑，笑得却有些僵硬和刻意，说着没良心的话，怎能不这样呢？

太后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已然对她的心思了然于心，只是换了个平和的脸色，笑道：“不说这些了，陛下也请坐吧，也是时候把陛下来得意图说说了。”

太后督了赵明诚一眼，似笑非笑。

“母亲哪里的话，朕不过是间秋风渐凉，想来看看母亲罢了……”他微笑着回答道。

“休得骗哀家，你以为哀家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

江潆兮低着头，沉默不说话。

“……”

“我记得最近，安国公家那个小庶女跟着他们一起回来了？”

“……”赵明诚不说话。

“你呢，是个好孩子，对谁都好，偏是对潆儿不好，我也不过问你这些，潆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是什么样的姑娘、什么样的皇后我最清楚，若是让我听到那些不要脸的瞎风声，我便把那风一刀两断…”

太后放下那半块未吃完的蜂糖糕，正色道。

“……”

良久，俩人都没再说话。

太后神色厌厌，白了赵明诚一眼，缓缓起身道：“罢了...你呢就回你的福宁殿去，我同潆儿还有话要说。”

赵明诚跟着起身行了一礼，正欲转身就走，忽地，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定，恍然转身跪下道：“儿臣欲纳安国公次女安敏徽为妃！”

他突然间行了一大礼，把殿里的宫女黄门吓坏了，除了太后与江潆兮，其余人纷纷跟着跪下。

太后涨红着脸，喘着粗气，将桌上的那一盒蜂糖糕掀翻在地，勃然大怒，吼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想着你那庶女！她有什么？！我问你她有什么好？！”

“儿臣只想娶她为妻，是母亲执念太深，非要儿臣强娶江潆兮！儿臣此生，只要她安敏徽一人！”

“你...你！潆儿为你做了那么多，她出生起就为了你学各种皇家规矩，而今...而今你居然连她染病都不愿让她休息，你...你这个孽障，滚！有多远你就滚多远！不要再踏足慈宁殿和延福宫半步！滚！”

太后气得脸红脖子粗，大口喘气，江潆兮扶住太后，神色怅然，旋即跪下，道：“还请大娘娘收回成命，大娘娘与官家乃母子连心，莫要为了旁人将这母子情谊一刀两断。”

“妾身愿让安妹妹入宫，就封为贤妃，从此共侍官家……”

“潆...潆儿……你……”

江潆兮垂眸，她告诉自己不要哭，她早就心灰意冷了，不是吗？

她把泪锁在弯弯地睫毛下，佯装不在意道：“太后一直说自己未有亲生子女，是福薄，不受上天眷顾。如若不弃，潆儿愿入住慈宁殿，做太后儿女，伺候太后终老……从此，搬出延福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