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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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铭，我们就先回去了啊。”

“行，我再看看他们，待会就回来。”

李铭缓缓用手抚过那个小房屋的墙壁，那上面刻下了一堆汉字，它们歪歪扭扭，只有他自己能辨认出来。

那是一个个名字。

“我们把城市夺回来了，结束了，都结束了。”他摊在地板上，习惯性地打开抽屉，这才想起来停战之后，这里的武器已经全部上交了。他摸了摸空荡荡的抽屉板，茫然地关上了它，然后拿起了破烂不堪的被子。那是用妻子的衣服拼凑出来的。这些衣服，有些是相当昂贵的皮草，有些是尼龙的毛绒睡衣。但是，在这里，它们是一样的，在寒冷的冬天保护了冻得瑟瑟发抖的战士。

“你们也不能陪我聊天啦……”

“琛笙啊，我把你带出去，是怕你一个人呆在这太闷啊……”

“疼啊，我知道……我当时，应该把手枪给你，这样痛快点，也没那么痛苦……”

“多好的姑娘，说没就没……”

他用手慢慢扫过她的名字，然后看向下一个。

“王祥瑞，你是个英雄，死了也是，死得壮烈。”

“就剩我一个苟活下来了啊……”

“区禹，你喜欢史琛笙，我们装着糊涂，其实明白着呢，你俩独处的时间，比谁都长呐……其实人家也看上你啦，你有福呢，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又聪明，又温柔的医疗兵，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臭小子……她牺牲的时候你哭得伤心，我们也心痛啊……”

“你们走得都快，都去当英雄啦，留着我一个，孤苦伶仃的……”

“我老婆女儿没了，你们也没了，让我怎么办呢。”

李铭擦去眼角的泪，眨了眨眼睛，扶着床角走到床头柜，那后面是一张全家福。

“和我结婚，真是苦了你了。”他抱着相片，靠在床上，“我啊，糟蹋了你的衣服，别怪我啊。”

“没人做饭啦，你也不教教我，唉……那时候我天天吵着嫌你衣服多，后来才知道这衣服有多暖和。你的衣服救了多少人，你知道吗……”

“月球人走了，都走了，这仗打得莫名其妙，停得也莫名其妙，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爸爸想给你报仇啊，但是杀了多少敌人，算是报仇呢……”

“杀得不少啦，我手上沾满了敌人的血，快成魔鬼了。打到后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打。这个城市，我离开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回来的时候，人不在了，城市也不在了……”

“都走了，好人都死光了！”他拍了一下大腿，拍起遍地的灰尘。

“李铭！”陶志远拿了瓶酒来，直接坐在了灰扑扑的地上。

“你怎么也不敲个门？”

“敲了！你也没反应啊！”他放上酒瓶，“来，喝酒！”

“我不会，留着吧。”

“那就不喝。瞧瞧你那样，咋了，伤心了？”

“嗨，可惜啊，这么多人呢。”

“已经离去的人啊，再怎么着，也追不回来了。我不是还活着嘛！喏，你看，没缺胳膊没少腿，活蹦乱跳的。”

“呵，那确实，我是真没想到你小子居然能毫发无伤地从那鬼地方活下来。”

“这都是命硬！战场上，技术再好，能有炮火管用？我都是靠运气活下来的。”他敞开衣服，掏出水杯喝了口水，环顾四周，“这儿空了嘛。”

“我现在倒是有点后悔了，当初把东西全扔了装武器，现在武器一上交，啥都不剩了。想留个念想，就剩这个了。”

“人啊，不能总是沉浸在过去里。行了，瞅瞅你这颓废样，当初战场上你也不是这个样子。出去走走！”

“行吧，出去逛逛也好。”

“你还没跟我说过你老婆孩子呢。说说呗。”

“开战的时候遇难了。”

“不是让你说死的事，多想想活着的事！她们性格怎么样？”

“我和我老婆是大学认识的，毕业之后我们就领了证。她喜欢玩高尔夫，但是结婚之后高尔夫球场离家太远，她就改打网球了。”

“性格挺好嘛，没闹脾气。”

“她这人爱笑，从上学那会开始就很受喜爱，结婚之后也是。有什么伤心的事情，她也不憋在心里，直接和我说。我呢，就听着，点点头，然后能帮的帮一把，不能帮的，就感叹两句。那个时候她说找我聊天最轻松，渐渐地就只找我了。”李铭摸了摸相片，“论长相她倒算不上漂亮，但是待在她身边很舒服，很安心。她说语文学得好，想说什么，能找到最正确的词，也让我多看看文学作品。从卡夫卡到马克吐温，从鲁迅到胡适，什么样的书都有。”

“原来还是个才女呐。”

“实际上她自己写作文也不咋地，高考作文分算是中等，只是喜欢。然后当了全职妈妈，专心带孩子，说要把女儿培养成一个小天使。”

“这年头还有愿意当全职妈妈的姑娘啊？”

“是啊，我说不用研究了，照着你爸妈的培养方法来就是，你就是个天使。明明都是老夫老妻了，还闹了个红脸。”

“你女儿呢？”

“她啊，我了解的不多。服役期间回去的少，我们就见了几次面。老婆说到做到，确实把女儿带得又温柔又体贴。我看别人家的，要么是叛逆小子，要么是看到父亲回家忙前忙后一刻不停，她不是。她和她妈妈一样优雅可爱，彬彬有礼。没一句多余的话，没一件多余的事，回到家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就那种，特别温馨的气氛，一下子就出来了，就靠她们俩一个微笑……”

“我家就不是这么回事，我女朋友为了买个自行车和我吵了两回架了。”

“不就一自行车吗，买就是了。”

“不是，她本来就有，非要每种颜色买一台，说是山顶上要用黄色的，在楼道要用蓝色的，要拍出什么时尚感。这不，还拿了我奖金去买钢琴，我俩都不会弹，买那玩意干啥啊。”

“噗！你这女朋友，挺难伺候啊。”

“是啊！”

“我啊，身在福中不知福。她其实衣服买得少，就是穿得很仔细。我那天打开衣柜，说你买这么多衣服干什么啊，她就笑了笑，说女孩子就是这样的。结果过了没几天，我就看到里面呢有不少旧衣服没了，她说捐了……”

“我去，这话要是换了我家那位，我俩高低吵一架。”

“那衣服你还盖过呢。”

“啊？”

“哦，你忘啦？你盖的被子，就是拿她的衣服改的。”

“啊！我想起来了！”

“她性格太温柔了，我当时就觉得，和她结婚，一切都值了。在她面前，只要我还喜欢她，就算惹她生气了都会被原谅。不过我也在注意，像是冬天用完热水，调回冷水先放一会儿防止烫到她啦，切菜之后把刀刃对着外面啦之类的。”

“这个我还真没注意过。”

“每个人有不同的相处方式，最舒服的就是最合适的。”

“哎，你还打算结婚吗？”

“不打算了，为她守着吧。反正也找不到像她这么好的了。”

“也是。对不住了，让你想到这些不舒服的事。”

“没关系，你能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兄弟，现在不打仗了，要好好珍惜家人，多陪陪他们。”

“必须的。”

“还有，那个女朋友，你也问问她附近的人，她人品怎么样。结婚是头等大事，不能马虎。要是真的性格有缺陷，就好好聊聊，不能纠正的话，分了也不是不行。”

“风评确实不怎么样。这次暂且不管了，下次再说吧。”

“行。走吧，去登记。”

“不知道关门了没有。”

“这个点肯定开着呢，快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