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锦离想。

她可能是要死了，被这汹涌的火海给活活烧死。

火燎灼热地舔上肌肤，如同黑夜中巅狂的罂粟，蚕食着人们仅限的希望。

“……疼”

锦离不知觉地呢喃，她没忍住流泪，脸上划过的刺痛让她清醒。

这是她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近得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点地流失，直至完全被掏空。

锦离茫然地看向天空， 眼泪大颗大颗从眼眶溢流而出，滚烫着。

世界似乎安静了下来。

锦离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只是紧紧地攥着衣角，心里的直觉在告诉她－－

她真的想活下去啊。

可是，为了什么活下去呢？

逃避是罪恶的吗？

或许是吧。

要是换作以前，锦离肯定会顾及族长的责任站出来，但现在，她已经没有力气去面对这些。

她只是有点累了，没有精力去说谁对谁错。

其他人不歉她什么，同样，她也不歉任何人。

锦离早已潮湿的眸中，黑夜里绽放出绚丽的火光。

恍然间，她想起了五年前的烟花祭，那是她没当上族长之前的事了，当时锦离只是一个不黯世事的普通女孩，除了相貌作风颇为可爱乖张，似乎也没有什么过人的地方，随便往人群里拉出一个，都比她要符合族长这一形象。

连锦离自己都扬言，天上砸下流星的概率都比她当上族长的系数高。

未来的某天，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行程表，锦离猛然想起当初说的话，恨不得啪自己两巴掌。

好家伙，把老天都给整不会了。

儿时总是童言无忌，无忧无虑，关于年少时的记忆，锦离大多都不记得，只依稀想起，那年烟花四绽，樱花树下有个长得俊美的异国少年，一瞥一笑中带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张扬，和与世长存的嚣张。

真拽啊，这小孩。

第一次见到他时，锦离就这么觉得。

仅仅是半张脸，便能够迷倒众生。

那十年后呢？

二十年后呢？

他是否会比现在更为出众呢？

她不知道，他的未来里也不会有她。

少女的心动在一次次自我否定中快速瓦解，迎来了最为惨烈的结局。

她制止住心碎，擦肩而过。

就好像刚才心动的人不是她。

其实锦离知道，这世上，总是会有一些不想做，却又不得不做的事。

而旁人眼里的她一向是循规蹈矩的那个，一个少有叛逆的乖乖女，命中注定的阴阳师。

真可惜，这只是表面上。

世上那么多乖巧又懂事的人，她偏偏不是其中之一。

她生来反骨，恶劣霸道，蛮不讲理。

连所有人都觉得能当上族长，能成为神使的阴阳师，这等光宗耀祖的大事，在她眼中都一文不值。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格格不入还是自荐清高。

她不在意世俗的眼光，但世俗依旧不依不饶。

仔细想想，在上任为族长的那天，命运就被注定了。

少有的快乐被剥夺得消失殆尽。

她一天比一天过得不好。

她只是不想做族长而已，不等她多说，父亲就毫不留情地打了她一巴掌。

那可是从小宠溺她的父亲啊。

连身旁母亲，也用一种不满眼神看着自己。

锦离被父母的愤怒和冷漠吓了一跳，她几乎已经不认识现在的父亲母亲了。

陌生到另她发指。

她本以为他们会永远支持她的决定。

就像从前那样。

锦离从来没想过要做什么族长，是认真的，她不擅长自律地规划，遇到困难繁重的工作会退缩，即使她是整个家族中最有天赋的那个。

做到和害怕是两件事。

怎么说呢，她就像是蜗牛，习惯慢一拍的生活，没有太多梦想，只是顺着时间的缝隙，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

反正她还年轻，未来还有大把大把的日子等着她，没必要活得那么劳心劳力。

说是这么说。

但真正有了族长这个称号，锦离不至于讨厌，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慢慢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毕竟，谁能拒绝他人无条件的崇拜与信任？

所幸，锦离没有辜负他们的信任，上位短短两个月，对东京灵猫镇的整顿就处理得十分完善。

“只要锦离大人在就不会有事”也成了东京灵猫镇广为流传的一句话。

这不，转眼又到了一年春，彼时的东京灵猫镇，格外繁荣，到处是樱花纷飞的景象。

距锦离上任族长已有一年之久了。

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办工室很简陋，一张桌一把椅，成堆的批录资料和几支笔，每天三点一线，在忙碌的事务中往返不息，久而久之，也成了习以为常的事。

这时候的她早已脱胎换骨，和父母闹僵的关系也有所缓和，终究是自己的家人，她做不到彻底地不闻不问。她不止是一个人，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同她一样，做着不得不为的事情。

繁华的背后是无止境的苦涩。

总要有人成为吞下苦涩的先行者，为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心血，为了温暖的故土，为了可爱的朋友，更为了身后珍贵的家人，不仅仅只是因为责任。

就是因为如此，无论怎样的苦和难，都值得他们去面对去牺牲。

即使她始究无法原谅父母当初的作为。

“不要……”

少女的声音打破了往日美好，回响在天地间，悲伤且无助。

“快停下来阿……”

天旋地转，锦离晃了晃身子，下一刻，她摔倒在废墟上，睁眼就看到了人间炼狱。夜空撕开了一道裂缝，是赤红的一片，天上的火球以飞快地速度砸落，引燃了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爆炸声络绎不绝。

黑夜被天火照成了白昼，昔日繁华如斯的东京灵猫镇也被烈火一点一点燃烬，到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

然而他们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会苦会累也会怕疼，在天灾面前，生命显得那么渺小、无助，仿若尘埃，风一吹就散了。

他们救不了所有人，甚至连家人都保护不了。

无法感动上天，也无法成全自己。

何其可悲，面对这样的结局，总归会遗憾的。

锦离不后悔，只是如果有来生，她想做回她真正快乐的自己，也成为一次躲在背后被偏爱被守护着的人。

泪流入嘴角。

一幕幕场景模糊了视线，回忆戛然而止。

或许是泪太苦太涩，苦涩到锦离都没能察觉到这不过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庄周梦蝶，不知是庄周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庄周。

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