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5
日薄西山，林间的小屋内，点起了烛火。昏黄的烛光照映在少女那有些苍白的脸颊，少女面无表情。
少女就这么望着，望着。
望着那扑火的飞蛾，望着它的翅膀被烧为灰烬。
望着它，目睹了它生命的离去。
全程，少女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多余的情感。
而冯曜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阿姊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好像是半年之前吧…
半年之前，有一户人家，他们家里遭到了山贼的洗劫。
那一户人家的女主人死了，男主人还活着，那一户人家还有三个孩子，有一个被山贼砍死了，还有一个在逃跑的时候滚掉了山崖，最后一个孩子是最小的孩子，一直躲在死去的女主人怀里，小声抽泣。
那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雯慧阿姊把他送回了家（林间小屋），自己去帮助那一家人渡过难关。
说是渡过难关，也就是帮着那一家人挡住山贼的第二次清剿。
因为之前那一户家人提到过，山贼回来很多次，每一次要么是带走物品，要么就是…给自己的刀上涂上一些鲜血。
冯曜并不知道阿姊在后来那里经历了什么。
他只知道，最后，阿姊满脸是血的回到了家，面无表情。
无论他怎么问，阿姊就是不肯开口。
自此之后，阿姊虽然还是会带着他去进行一些慈善行为，但是…
在有些时候，阿姊会叫住自己，让自己先离开，由阿姊来为他们发粮食。
后来那些得到粮食的家伙们也不知道是去哪儿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冯曜抬眸，看着雯慧。
一年前，第一次遇见雯慧的时候，她还不是这样的。
天真，乐观，爱笑，善良…
但是现在…
“曜，”雯慧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微微凝神，便发现是自己的阿弟，“怎么了？”
“没…没事……”冯曜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
“还在想着白天的事情吗？”
“嗯…”冯曜点点头，“我没想过要替那个男的求情，我只是有个问题想问一下阿姊…”
“想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对吗？”雯慧一点即破。
冯曜点点头。
见此，雯慧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她站起身来，将桌子旁边的板凳归置好，走到木屋门口，微微扭头：“跟上来吧。”
“别忘了把蜡烛熄了，省油。”
……
白日的村庄
现已是夜晚，雯慧望着那星海，暗紫色的眸子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跟上，别出声。”雯慧没有转头看身后的冯曜，只是背对着他，叮嘱一句。
两人在黑暗中前行，不一会儿就来到了白天像冯曜求救济粮的那一户人家的房子后面。
雯慧闭上双眼，操控着周围的风，将风带来的信息与冯曜共享。
冯曜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以前阿姊懒得说话的时候，都是通过这种方式给他传递信息的。
但是这一次，他却是能「看见」信息…
【一个满是杂物与灰尘的小屋子，里面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屋内一片昏暗，有着一双又一双无神的双眼…】
【在那满是污渍的地上，有着数之不尽的针管…】
【以及，尿液，粪便，和…鲜血…】
【再观那炕上…】
【一位又一位女性，有的是二十出头，也有的才七八九岁…】
【正是青春正好的年纪，可是她们的人生，早已被摧毁…】
【身上的镣铐，触目惊心伤口，皮开肉绽的躯壳，以及…】
【早已腐烂的灵魂…】
【“为什么我们自降生的一刻，便是出生在地狱？”】
【“为什么我们生来就无法迎接死亡？”】
【……】
画面到这里就结束了。
冯曜此时已经说不出任何的话了，因为他完全被惊住了。
“看见了吧…”雯慧收回了自己的能力，目光深邃的看着冯曜，语气淡然，“这就是今天早上，向你求取救济粮的那个男人，真实的面貌。”
“那些姑娘们，已经有很久没有吃东西了。”
“她们之所以还活着，全然是因为那些来自洋人的营养液，吊着她们半条命…”
“但即使这样，也会因为长期注射药液而导致营养不足，从而异常的虚弱…”
“每当「看见」她们绝望的目光，我就特别想要杀死那个男人…”
“但是我不能…”雯慧望了一眼天边的圆月，语气极为平静，“因为…”
“我要让他付出他该付出的代价。”
这时候，雯慧与冯曜对视：“曜…”
“记住阿姊的话…”
“在这乱世，可怜人固然很多…”
“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我们去帮扶，去拯救…”
“也许你会认为这太残忍了，但这就是现实，”雯慧垂眸，语气变得有些悲伤，“如果你救了他们，他们很会很感谢你。但是被他们所压榨的人，便会憎恨着你…”
“反之，亦是如此。”
“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对与错，也没有绝对的善恶…”
“没有黑白，只有灰色。”
……
那一夜，冯曜看见了。
他看见了自己的阿姊，亲手将那个男子的胳膊撕了下来…
在闻到男子鲜血的那些女人们，如同饿虎扑食一般，去撕咬男子的残肢…
她们是那么的疯狂，面对自己的同类是如此的残忍…
仿佛，已然失去了人性…
而雯慧，就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看着…
看着男子的肉体，被女人们撕碎，啃食…
冯曜好像看见了，自己的雯慧阿姊，似乎是笑了…
皎洁的月光，照在她那略显苍白的脸颊上，月光与阴影勾，勒出她那一副倾城的面庞…
“人性…吗…”
“不是的哦，曜…”
“他们并没有失去人性哦…”
“因为…”
“这就是人性的一部分啊…”
“傲慢、嫉妒、愤怒、懒惰、贪婪、贪食、淫欲…”
“这些都是属于人性的一部分…无法分割的一部分…”
“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他们都会有这些…被称之为「罪」的人性…”
“「好人」有属于他自己的私心，「坏人」亦是如此…”
“曜…”
雯慧缓缓转身，凝视着冯曜。她的眼睛，原本深邃的暗紫色，此刻已化作炽热的血红色。在皎洁月光的温柔抚触下，这双眼睛仿佛绽放出妖娆而神秘的光芒，令人心生寒意。
“这就是我身为阿姊，为你上的第一课…”
“人之初，并非是性本善…”
“恰恰相反…”
“人之初…”
“性…本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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