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 影

大雪漫盖的冬天也是寒假，朴智旻和冬扰这对邻居成了无家可归的同谋，一个出身孤儿院，一个有恨她的生父，都是缺乏亲情的人。

朴智旻送给冬扰一条围巾，笨手笨脚的毛线对于做惯了手工活的他来说只是最简单，为院长妈妈赚钱最轻松的一种方式，一种生存技能。

“为什么这里有只小猫啊？”

“说明是我送的。”

变相承认了冬扰对他的怜爱心理，朴智旻有些脸红，钻进火车车厢的座椅角落，依赖地枕着发霉味的窗帘，手却不曾放开一点力度。

他们头脑一热，就坐上了回冬扰老家的火车，她带着他一起漂泊到奶奶的坟前去看望她，算是有了唯一的亲人。

火车慢悠悠驶进隧道，头顶的灯苍老地闪烁着光芒，朴智旻的脸忽明忽暗，只能看清他的蓝发。

出发前一天，他家浴室的水龙头突然喷蓝墨水，把他的蓝发从头到尾染了个彻底，洗了几遍反而叛逆地愈加明显。

“这不合理！”

冬扰睡眼惺忪，被朴智旻敲墙叫醒还有些不满，眯着眼一把按住生气到半夜三更要上楼讨个说法的小蓝猫。

他选用水低峰期洗澡，吃了亏，有什么理能去找别人算账呢。

两个人都清楚彼此，不过也是夹缝生存，连火车票也买的条件糟价钱少的那种，有处安放自己就足够了。

怒火熄灭成沉默，朴智旻坐在小床上垂着脑袋抠手指，冬扰又不小心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再多的不幸也只能以无能为力的妥协和忍气吞声的包容结尾。

冬扰抽离昨晚的回忆，视线越过朴智旻转向车窗外，洱岛的城郊最不缺灰色调的小村子，它们被遗忘在现代和古代的交界处，落后又封建，她现在还在用奶奶生前从村头混子手里买来的老年机，来了电话有机械女声播报号码的那种。

她也被格式化地留在了角村，从童年到成年越来越模糊冰冷的地方，她不想承认，角村就是课本上用散文美化的“故乡”。

田柾国当年来找过她很多次都碰了壁，理由是小女孩名声为重，再加上守孝服丧不见外人，莽撞的小子对战凶神恶煞的猪肉摊贩胜算为零，冬扰就只知道他没被父亲拿菜刀追着赶走的那次，所以她错过他好久。

直到他去高新区上大学了，她还在遗憾。

“冬，我们到了，对吧？”

朴智旻趴在窗边看着外面，潦草得算不上火车站台的小亭子在他眼里顺眼很多，可能是他本来就没报什么希望，对寄身之处只有“存在”这一个要求。

“走吧。”

她抱起两束百合花，花店是金泰亨介绍的熟人开的，给两个远行小孩准备了最早的花，沁进胸腔的香还挂着水盈盈的露珠

他们的行李就是花和自己，和大包小包回家过年的人相比起来格格不入，一出站就沿着铁轨走去角村旁的山。

山上种茶树，过季的茶花又涩又苦，也种小坟包，劣质的塑料布铺在上面，像期待地膜温室长出花一样收获灵魂。

冬扰奶奶的坟最朴素，她曾经溜出来把插在坟前写着冬甫之母的木板劈断扔下山，回去免不了被一顿毒打，但她第二天故技重施用床下的冰糕棍写了冬扰奶奶立在坟前。

朴智旻听她笑着讲起往事，觉得她的笑好沉重，是两次屠夫的毒打换来的。

“冬，我们哭吧。”

“旻，你懂什么啊。”

她笑意一僵，说出来的话都一顿一顿的，逞强地哽咽着跪在坟前放下自己的花。

朴智旻使劲把黑帽子往下拽，最好盖住所有彩色的东西，他乱糟糟的蓝发，灰色的瞳孔和通红的眼眶鼻尖。

有那一刻，他希望等到沧海桑田，就和冬扰倒在百合花田里，就在这里安顿，就在对方的体温里活下去。

魂魄才能相拥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