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狐狸攻v散修受

喝完了茶，同老者分别后，两人继续往前走，叶溪最终还是放弃了去拯救那头可怜的自作自受的驴。经过这事，他的兴致也没一开始那么高了，神色有些郁郁的。谁知这只是个开始，越往后走，摊位卖的东西越发的稀奇诡异。

见有人走过，摊位的主人纷纷开口推荐兜售他们的商品。

“新鲜刚蒸好的烧卖，客官要来点吗？”叶溪看去，那最上面的一屉烧卖上嵌着的也不知是不是人的眼珠子。

“这家老板娘的绝活就是能把腐烂的尸体变新鲜，还能长久保持生前状态，叫人看着就像睡着了一样。卖烧卖只是顺带，她主要生意是给那些亲人爱人突然离世，又无法接受的，保存尸体的鲜活。付不起报酬的，可以去乱葬岗找尸体来替代，也是她人肉烧卖的材料来源。”沈夏在一边为他做解说。

“养小鬼吗？能帮自己办事，达成愿望。”一个摊位上放着各种婴儿的泥塑。

“这老妇在人间常私底下帮人落胎，那些婴灵被她调教过后，就被她封在容器里，当小鬼卖。人将小鬼请回家，用自己的血喂养，待其如亲子般亲昵，每日私言密语，供给零食玩具。愿望虽能实现，但基本都是通过害人来完成的，极损阴德。而且若是怠慢了，或想弃养，都会遭到反噬，轻易无法送走。”听到这些，叶溪脸色更难看了。

沈夏摸了摸他的脑袋，“我看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那种从不知道世界的残酷，还保持着单纯天真的小孩。你这一副赤子之心挺招人喜欢的，跟你这样的在一起，让人感到放松，刚才那老先生应该也是。不过你要是一直这样，哪天失去了保护伞，被迫面对世界的残酷，那你的下场会很惨的。你记着，人活在世上，总是要成长的，而这个过程就是逐渐认识世界的残忍，接受世界的残忍。未开灵智的动物，在丛林里的生活很残酷，而人间表面上看起来太平，其实比丛林残酷百倍千倍。人好歹多少还受凡间律法保护，对修士来说，连人间的户籍都没有，游离于世间，要想好好活着，全靠实力强弱。要知道该怎么在这世界中保护自己，就得先了解世界的规则，然后得拥有一套自己的行事法则和底线。像那卖驴肉的女人一样，有时候善与恶是无法具体地去评判的，你也不能毫无顾虑与底线地随便惩恶扬善。”

拉着他有些冰凉的手，继续向前走着，“所有人活在这世间的第一要务，就是保证自己能生存下去，要想能好好的活着，就不能太过慈善了。遇到事情，凡事都有个亲疏远近、轻重缓急，大家都是以自己和自己亲近之人为先。其他的，见多了，习惯了，就能做到视而不见了。要是实在看不下去，也看自己能力强弱，管不了的就别管，别傻乎乎地搭上自己。就是人间再清廉，再有能力的官员，也无法保证自己管理的辖地能毫无罪恶存在，基本保证大环境内太平稳定就行了，道理都是一样的。”

沈夏回头，“这些我只跟你说，你大概也不甚清楚理解，需要你日后真正经历过了，心里或者身体感受到了痛苦，吃过了亏，才能真正明白。现在你只需要记着，你不是救世主，不用看见了肮脏罪恶就想着出头。遇见事情，尽管躲在后头多看，别冲在前头。想要做事再不用顾忌，你得先自己变得更强了，能先保护得了自己才行。”

叶溪这人，之前十几年里被同门排挤，所以内心其实挺孤独的，而且性格还有点木讷和自卑，不善言语，每次都只是用拳头来解决那些来找麻烦的，之后都是别人受罚，他没事。那老道士虽然不怎么关心他的生活，却也没有让他受太大的罪，至少吃穿不愁，也没遇见太大挫折，平时也尽量把他教成个不谙世事的正人君子。总之他性格既天真又是孤单的，还很直愣，对着第一印象觉得长得好看又温柔，之后还热情又礼貌邀约他的沈夏，就什么也没想，跟着走了。之后心里怀着对沈夏淡淡的好感，见他如此亲切无碍，想着能多亲近他一些，他完全忽视了他和沈夏只是初次见面，对他的底细全不了解，并潜意识里拒绝思考他们认识过程的不合时宜。

现在，他们停下的这处摊子上，摆放着许多花花绿绿的小瓶子，煞是好看，沈夏拿起一瓶，递给他。

“这是什么？”叶溪问。

“用一百具阴气极重之地的尸体，熬制提炼出的这一小瓶尸油，平时不容易见到。它有一个作用，拿来涂抹在眼皮上，再细微的阴煞之气也能看到。有了它，你以后再有任务也能方便许多。”

叶溪今天刚叫人把这世界的残忍全揭开，赤裸裸地扔在他的面前，还一时无法消化。这时叫美色冲昏的脑袋冷静下来了，才开始注意到，自己完全不了解面前的这个美人，自己和他的差距不是一丁半点，不管是哪方面的。而且他也不是自己初见时以为的不食烟火、皎若月华，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见他没有回应，沈夏眉毛轻微上扬，靠近了一步，“觉得厌恶，无法接受？也开始讨厌我了吗？”

“没有，我能接受，也不讨厌你。我不会就这样被打击到的，虽然这是我第一次入世，但我现在已经能接受了，以后我还会努力成长，变得跟你一样厉害。”就像他说到，不管自己喜不喜欢，世界就是这样，自己只能接受，而且也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没用、懦弱，不敢面对这一切。只是一时之间的不知所措，反应过来了就下定决心。而且自己还有其他重要的事要调查，不能遇见挫折就止步不前。

见他这个样子，沈夏微笑着又揉了下他的脑袋，“好乖。”

叶溪打开了他的手，“我只是经历的比你少了点而已，别拿我当小孩。”

“好，现在该送你离开了。”

“以后我该怎么找你？”

沈夏拿出一枝花，将花叶上悬挂的蝶茧摘下交给他，“拨剥开蝶茧，跟着蝴蝶就能找到我。”

两人沿着原路返回，突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叫骂，“贼骨头，长了三只手，迟早有一天要截肢的，瞅你长那样，能认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么。将你脖子上这颗珠子拿来抵给我！”

“就因我是老鼠，就说是我偷的，讲点道理不？老夫自得道之后，潜心修行，从未干过偷鸡摸狗的事，简直欺人太甚！”刚才那老者正被一位摊主拉着不让走。

沈夏赶忙上前，“小老板你应该也没证据证明这老先生盗窃，的确不该平白污人。你也莫再纠缠了，我代他给你赔偿了，都说和气生财，差不多就这样吧。”

收了沈夏一株药材，那摊主也就没再多做纠缠，徒留下老者在那独自厌世，“就出来这么一回，就碰见这样的事，那人分明是见我好欺负，想抢我舍利。我果然很讨厌这个世界，让人失望又心累。”

“老先生是为了什么来的？”叶溪问。

“族内子孙受了重伤，前来寻一味续骨草药。不想碰到那摊主，不仅没买到药，还反被诬陷一通。”老者气愤道。

“先生莫要太生气，也怪不得那摊主，听说他家里炮制的药材经常被老鼠偷，对鼠类深恶痛绝。虽先生无辜，但难免被转移怒火，受到牵连。那些鼠子鼠孙估计也不会告诉你平时偷了哪家吧。我这儿刚好有你要的草药，就赠给先生吧。”沈夏劝道。

“看来也不是平白受到牵连，出身即是原罪么？”老者自语道。

“先生所言不对，虽然生在黑暗，却不能把目光只放在那些黑暗上，一生和黑暗作伴，也应该去看那些美好，选择和美好生活在一起。听你言语间总有避世甚至是厌世的想法，怕是对这世间的光景，你只是看到了一半。想你虽已得道，但平时应该也未曾脱离老鼠的习性，还是整日待在暗处，从没到阳光下接触过人吧？”沈夏问他。

“也不是，曾经在一个庙里，跟着一个和尚生活过，就是因着他，我才生出灵智，脱离兽形，得了人身。”

寺庙里的香油味传到他的鼻子里，偷油时，常躲在佛像背后，佛像前是那和尚值夜的木鱼声、念经声。见他似乎睡过去了，铤而走险一趟，结果因为过于慌乱被烫了两只脚，也跑不了了。原本以为必死无疑了，至今还记得那和尚朝他走来时，身体恐惧的战栗感。只是没想到他将自己放回佛像后，之后总会带些食物喂他。等到后来伤养好了，便也不怕他了，他念经时，就坐在他的脚边陪着他，抬头看着那肃穆的佛像，渐渐地好像心地也有些明朗起来了。日子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身体逐渐地长大了，他身上也披上了红色的袈裟。后来和尚的头发白了，背也佝偻了，然后有一天，和尚念经念了半截就停了，任他怎么叫都没有反应。然后和尚就被抬走放到火里烧了，他不舍离开他，但是被旁人拿棍子赶开了。那火里似乎有着彩色的柔光，让他觉得很是舒服。和尚变成了灰，他看到灰里有一颗流光溢彩的珠子，不顾灰烬的余热烫脚，他冲过去把珠子叼走了。身后有人在追他，他听到平时跟和尚关系不错的那个老和尚说，‘是他的一场因缘，由他去吧’。

自他有记忆以来，生在黑暗，长在黑暗，活在黑暗，但他其实很喜欢阳光。在和尚身边的日子，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活在阳光下，可以在人前出现，而不用被喊打。他觉得和尚待他，好像凡间父母对孩子一般，他也就把和尚当自己的父了。那珠子是和尚消失在这世上，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之后就成了他对和尚的唯一念想。离开了寺庙，没人喂它了，也不会有人陪他了。以他的身形也不适合再到人类的地界生活了，他只能钻进灌木里，吃些野果虫子。他的身体还在长大，之后偶尔也能捕到些山鸡野兔。闲时追思和尚，就默默念着以前的经文，想是有着和尚的舍利的缘故，他竟渐渐地能口吐人言。能短暂的能变成人形后，就时常下山，见到有生活困苦的，就给留些野果野菜或是些许药材。后来身体能变化大小了，就离开了山里，到了人间，常常躲在暗处观察人类，模仿人类。见多了人心险恶，人性贪婪，觉得污染道心，之后就又回到山野，常跟周围的精怪讲人间污浊，不要沾染。

“你终日行走在阴暗里，自然常见人恶的一面，却不多见人善的一面。你只品尝了世间的七苦八难、不遂人意，却不见人间的繁荣昌盛、安居乐业。你终日沉溺于自己所知所见，将自己的认知困在方寸之地，却没有真正睁开眼览望这整个世间。我曾经跟着我的师傅四处游历，见到了人间的各种平淡无奇、悲欢离合、事与愿违、金玉满堂，有时也会进入人的身体，亲身感知他们的情绪。到了后来，慢慢就看淡了世间的阴晴圆缺。见到野有饿殍、薄情寡义，虽心生不忍，却也不会徒劳神伤。有钟鸣鼎食，情深伉俪，虽赞叹美好，却也不会心向往之。你既然今生有此机缘开启灵智，得到人身，就不该再总是待在黑暗里，去看黑暗里的事情，既然喜欢阳光，何不以人身去感受人间的温暖？你要给他人传授道理，就不该似盲人摸象一般，只窥到一角，便以为是全部。虽然和尚不在了，但你其实还能遇到跟和尚一样的人。不该再沉湎在过去，不再往前走。”沈夏从容淡定的注视着他，认真对他说道。

那老者听闻此言恍惚间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原来自己生于黑暗，长于黑暗，活在黑暗，也一直习惯了黑暗。习惯了待在黑暗里，也就没想过要离开。自己不知道人间的另一面，把自己看到的，就以为自己已经知晓了全部，其实不然。此时他只觉自己眼前迷雾骤散，一股神清气爽直冲灵台，如春风化雨一般，就连境界也察觉到了一丝变化。

“今日得道友之提点，恍若一记惊雷震醒，胜过我百年独自领悟，承蒙见教，获益甚多。老夫已想清楚了，日后打算去往人间四处游历，寻找新的认知和机缘。这颗佛舍利，如今早已于修炼无所进益，老夫靠着它念了和尚百年。想来世间缘分聚散有时，今日便是和它缘尽的时候了。同道友结了这一段缘分，便将它赠与道友吧。”

沈夏本想拒绝，脑海里零号出声了，“这舍利子对任务有用。”

“这舍利是你对老友的思念寄托，我便在你游历之时，替你保管一段时间，待到再次相遇，必归还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