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晞月65

从前贵妃体弱喜静，除了一些关系亲近的外命妇，其余人等纵然想要亲近一二也不敢轻扰，而如今长春宫与承乾宫则成了命妇们入宫请安必至的两座宫殿。

便是不得贵妃接见，也要于正殿外磕头行礼，送上各色珍宝物什，再与承乾宫大宫女亲切交谈一番，关心问候贵妃娘娘凤体安康等，做足了功夫，只为一表心意。

并且根据各自家族的阵营划分、利益取舍，有人先去长春宫请安，有人则是先去承乾宫请安。

可以说，不论皇上真实意图究竟是哪一个，手持“元妃之宝”，居于承乾宫的贵妃在众人眼里俨然已经有了“东宫皇后”之实。

为此，皇后还没怎么着呢，富察福晋倒是已然有了要疯魔的态势。

富察福晋娘娘，臣妇方才进宫时碰见了和亲王福晋。

富察琅嬅嗯，和亲王福晋今日是入宫请安了。

皇后饮一口清茶，随口回道。

富察福晋可臣妇瞧着，和亲王福晋身后宫人捧着一列外头南边时兴的罗纱绸缎等往承乾宫去了。

皇后脸色一僵，随后垂下眼帘，放下手中茶盏。

富察琅嬅贵妃与皇上在圆明园时便与和亲王有几分交情，后来皇上登基，念着早年和亲王生母帮他留下贵妃的恩情，将和亲王生母从裕嫔尊封为了裕贵太妃，又听了贵妃的建议，将裕贵太妃依旧荣养尊奉于圆明园，不必回宫屈于太后之下，和亲王夫妻俩自然也越发感念贵妃。

富察福晋我的好娘娘，既然知道如此，娘娘怎的还如此坐得住呢？须知当今皇上亲兄弟本就不多，果亲王被过继了出去，一向又不如何进宫，自受伤后更是连面也不大露了，皇上最亲近的也就这一位兄弟了。

富察福晋作为皇上的兄弟，和亲王如今在宗室里也是颇有份量的，明明娘娘才是中宫皇后，可和亲王如今却站在了贵妃一边，娘娘恐怕还是要未雨绸缪，不得不防啊。

富察福晋如今高家强势，听说前儿贵妃身边的丫头，那个从小在园子里伺候叫彩云的，指了个二等侍卫，那个叫星璇的，也指给了正四品的防守尉，贵妃如此施恩笼络人心，只怕所图不小……

富察福晋越说越激动，大概是最近明里暗里的嘲讽实在太多，富察福晋实在是迫切的需要自己的皇后女儿能够振作起精神一改颓势，将贵妃狠狠地打压下去，向世人宣告中宫威严，也好让自己这个皇后生母能够重新抬起下巴做人。

满心都是对皇后怒其不争的富察福晋没看到，随着她的“鼓励”，皇后强装的淡定早已龟裂，难道是她不想打压贵妃吗？她乐意看到和亲王倒向贵妃吗？乐意看到命妇朝臣讨好贵妃吗？

更不用提指婚宫女这件事了，她这个皇后拿自己的贴身宫女去拉拢御前的太监，结果最后酿出丑闻闹剧，贵妃的宫女则嫁给了前途大好的青年俊杰，一出嫁就都是正四品的诰命恭人，这对比对她这个皇后来说难道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情吗？！

砰！

皇后将自己面前的茶盏推到了地上，富察福晋的滔滔不绝被迫中断，她先是不满地向着皇后看去，却发现这个自己印象中一直比较软弱、耳根子软的女儿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富察琅嬅承恩公夫人是在教训本宫吗？

富察福晋愣住了，即便是这么多年，因为子嗣之事，富察福晋和皇后偶有争执，但皇后也从没有这样居高临下过。

富察福晋娘娘……

看着年过半百的富察福晋被吓到的样子，皇后到底还是有些心软了，但心里的郁气也实在是不吐不快。

富察琅嬅额娘也说，如今高家强势，但这虽有皇上宠信抬举的缘故，却也得高斌父子有能力接得下这份抬举，额娘与其给本宫这个不被皇上看重的皇后施压，不如回府好好督促兄弟们上进！也好给本宫一些助力，叫本宫能睡得安稳些！

富察福晋娘娘！

富察福晋红了眼眶，皇后这话也许只是埋怨自己额娘，可她是皇后，这话从一个皇后嘴里说出来难免就有质疑富察福晋不是一个合格的主母命妇的意味，特别是富察福晋自觉近日自己在外头已受了许多慢待，好心入宫来给女儿出谋划策竟还要被如此“斥责”，实在是委屈。

富察福晋还想说些什么，可惜皇后在晞月的重重压力之下，也早不是富察福晋印象里那个温柔耐心的女儿了。

富察琅嬅罢了，时候不早了，额娘早些回去吧。

富察琅嬅素练，去送送额娘！

富察福晋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皇后已经起身离去，素练上前来搀扶起被女儿给了没脸的富察福晋，闻声劝慰一番向外送去。

素练福晋莫要难过，皇后娘娘……也有她的难处………

富察福晋还想劝素练“聪明”些，有些事情要想在主子前头，言下之意竟是叫素练想法子除去贵妃，当即便吓得素练差点丢开扶着富察福晋的手。

素练心说老福晋是真不知道贵妃的可怕，素练觉得她这辈子怕是也忘不了当年贵妃逼着皇后娘娘吞下那些带着零陵香点心的样子了。

还有这么多年，皇后娘娘在贵妃手下明里暗里的不知道吃了多少暗亏，而且主仆俩都有一个十分不愿承认，甚至不愿提及但却彼此心知肚明、默契相同的感觉：那就是贵妃这些年根本没有真正认真过。

贵妃似乎很享受这种将皇后娘娘一点点逼向糟糕处境、享受娘娘的心态一点点崩溃的过程，享受这过程里皇后娘娘的每一分痛苦、不安、绝望。

比如贵妃会在娴妃和金玉妍之事后，似是而非的透露出一些此事是由她完全操纵的真相给长春宫，叫皇后娘娘大惊失色、惊惧不安的同时又抓不到一丁点证据，只能终日里越发的疑神疑鬼于承乾宫里传来的每一丝风吹草动。

比如贵妃今日突然来请安了、贵妃又一个月没有出现了、贵妃突然去了养心殿、贵妃身边的奴才连着好几日出宫了、贵妃处理了内务府一批奴才、贵妃打发人给宫外某位命妇送赏了……这林林总总，贵妃的每一个动作都有可能叫皇后娘娘绷紧了神经，陷入癫狂。

然后在发现无事发生后，还来不及松口气，便又陷入了下一轮的疑心和恐惧中……

素练好说歹说的才劝住了富察福晋，此时只想着赶紧送了老福晋出宫去，然后回宫劝一劝娘娘近日还是不要召福晋入宫请安了，却不防到了御花园附近，却碰上了贵妃娘娘的仪驾，以及……贵妃娘娘身后同样坐于辇上的马夫人！

素练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富察福晋臣妇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金安。

马氏富察夫人。

马氏坐在辇上，对着富察福晋点头微微躬身，便算是打招呼了，她二人同为一品夫人，维持基本的礼节也就够了，可对于跪在地上的富察福晋来说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这才多少年啊，高家便从曾经小小一个包衣家族走到了这一步，如今自己身为皇后生母蹲跪于地，而这马氏却能坐在辇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了。

晞月免礼吧，福晋今日怎的这么早便出宫了？

富察福晋捏紧了手中帕子。

富察福晋皇后娘娘宫务繁忙，臣妇见过娘娘一切安好便也放心了，不敢叨扰太久。

富察福晋没看到旁边素练有些尴尬的脸色，如今宫里掌权三人中，就属自家娘娘最清闲了。

晞月这样啊……福晋不愧是皇后娘娘的额娘，果然识大体、懂规矩………

晞月不过福晋说得对，皇后娘娘一切安好，福晋尽管放心便是了，本宫昨日才去安华殿为皇后娘娘祝祷，本宫这身子不争气，只盼望列祖列宗保佑，皇后娘娘能够早日有妊，诞下嫡子，那时便是真正的圆满了。

众所周知，贵妃的身子不好是为救皇上所致，这也是皇上常挂在嘴边的话，但皇后娘娘可是跟贵妃前后脚嫁进王府的，这么多年了，却是从无传出过孕信，要知道，这无子可也是废后的好借口啊……

素练敛眸，又来了，这种熟悉的感觉，明明皇后娘娘不能生育的原因贵妃娘娘心知肚明，但贵妃却从来都很喜欢以子嗣之事戳皇后娘娘的心窝子，给娘娘施加压力，这番话想必很快就会从御花园传到长春宫，而娘娘今晚怕是又不得安眠了……

而一旁的富察福晋虽然完全不信贵妃能有这么好心，但私心里也知道贵妃说的是对的，皇后这么多年迟迟未有身孕，外面宗室和朝臣也不是没有议论的，只是皇上还年轻，众人也不敢催促太过生怕碍了皇上的眼，这次只是私下里议论两声罢了。

不过当下富察福晋也不能再回长春宫去催生了，且贵妃当面，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女儿，富察福晋半点不敢放肆。

富察福晋贵妃娘娘有心了，臣妇谢贵妃娘娘吉言了。

君臣有别，富察福晋也不能公然说出“代皇后感谢”这样的话里，只能说话间又行了一大礼。

晞月福晋客气了，罢了，也快到午膳时间了，本宫就不耽误福晋了。

人家的女儿带着自己的额娘坐着辇回宫用膳去了，而皇后的额娘只能…

富察福晋臣妇恭送贵妃娘娘。

素练奴婢恭送贵妃娘娘。

于是刚起身的富察福晋又跪了下了，待长长的仪驾队伍过去之后，这才在素练的搀扶下起身，望着远去的仪驾，富察福晋面色难看，特别是和马氏的两厢对比，叫富察福晋感觉丢了大人了，这回当真是半刻也不想在宫里待了，也没心情“叮嘱”素练了，闭上嘴便脚下不停地出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