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听天由命的赌局

沈清秋按着桌面缓缓站起来，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手掌摊开手心向上，指向桌上那一排棋子，道：“张老爷，请！”

张允祁抬头看着沈清秋的脸，就见沈清秋神色自若，嘴角带着一丝玩味，分明是拭目以待，想看着自己伸手拿棋子的样子。

张允祁顿时疑心病大发，他眉头一皱，开口道：“你先拿。”

沈清秋微微一笑，伸手就从那排棋子中间拿了一枚，张允祁也犹犹豫豫的伸手拿了一枚棋子。

既然开了这个头，接下来的事情自然就如水到渠成，两个人你拿一枚，我拿一枚，或你拿两枚，我拿两枚，几轮下来张允祁这边棋子拿完，而沈清秋那边赫然剩了一枚棋子。

张允祁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发现不管他选择拿一枚还是两枚棋子，沈清秋都跟他一样，最终沈清秋顺理成章的把剩下那枚棋子收入囊中。

他阴郁的盯了沈清秋一眼，却发现沈清秋面色坦然，仿佛局面本就该是如此。

围观众人也有人纷纷议论，有人抓耳挠腮，就是想不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允祁咬牙道：“下一局我先拿棋子。”

沈清秋一脸轻松地道：“没问题。”

这一局也是一样，沈清秋一直在跟着他拿棋子。张允祁觉得自己一脚踩进了一个大天坑，如鲠在喉却又无能为力。他百思不得其解，沈清秋究竟是怎么控制输赢的？明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有任何出千的机会呐。

果然不出所料，张允祁再次输了第二局。

由于是三局两胜制，沈清秋直接赢了两局，第三局就干脆不用赌了，张允祁咬牙切齿的看着沈清秋将五锭十两的大银装入袖中，而先前那几贯铜钱则由他的扈从收进怀里。

然后沈清秋一手负在背后，一手握拳放在小腹处，昂首挺胸，身后跟着一个亦步亦趋的扈从，迤迤然离开赌坊。

张允祁看着沈清秋离开的背影心里窝火，也在暗暗咬牙切齿。

一个手下来到他的身边，对他耳语道：“掌柜的，要不要我找人去弄死他？”

张允祁却冷冷瞪了他一眼：“人家敢当众赌命，你敢吗？”

那人一愣，说不出话来。

张允祁训斥道：“不敢就别乱来。”

随即他目光变得阴沉而复杂，道：“呵，那个书生倒是有几分能耐，你派人去盯着他，但是先别动手，今晚我要亲自去会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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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秋带着木清芳来到路边一家不大不小的客栈，在一楼大堂的柜台旁，沈清秋要了两间挨在一起的普通房间，他交过房钱，又给掌柜看过了通关文牒，让掌柜一丝不苟地记录在案，以备当地衙门的户房胥吏查询。

负责招呼客人的店小二带着两人一起来到二楼他们的房间，在交代了注意事项后，店小二就下楼去了，只留沈、木二人在房间里说话。

“沈师兄，拿棋子的那两局，你是怎么能控制输赢的？你出千了？我怎么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呢。”木清芳就像一个对世界充满了好奇的小孩，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沈清秋。

沈清秋苦笑道：“行走江湖除了要有真才实学，还得会忽悠，这二者一个是里子，一个是面子，相辅相成缺一不可。拿棋子那个赌博方式根本就不需要出千，那是一个数术手段，赌坊那个张掌柜的不知其中奥妙，当然不管他怎么拿棋子都是输。”

木清芳笑道：“愿闻其详。”

沈清秋道：“其实我在排棋子的时候就默默数过了一共有多少颗，拿棋子的关键就是要在最后一轮的时候我刚好能比他多一枚棋子，这样一来他就必输无疑。”

“万一他改变棋子的数量呢？”木清芳打破砂锅问到底。

沈清秋笑道：“就算他改变棋子的数量，也不会脱离奇、偶两种情况，拿棋子的技巧是一样的，第一局我把棋子排成奇数，我先拿一颗，就把棋子变成了偶数，接下来我只需模仿他拿棋子的数量，我是先手必胜。第二局，我在排棋子的时候就偷偷扣下了一颗，把棋子数变成偶数，继续模仿他拿棋子的数量，此时我是后手依然必胜。”

木清芳又追问道：“那你怎么知道谁会先拿棋子？”

沈清秋道：“我在第一局就让他先拿，他此时必定会起疑心不敢先拿，这样我就会先拿棋子，因为输了第一局，第二局他肯定会提出先拿棋子，我便在重排棋子的时候扣下了一枚，万一我猜错了，他没有按我的次序来拿棋子，我还可以在自己拿棋子的时候调整数量，确保必胜。”

木清芳沉默半晌，喟然长叹：“沈师兄，要是我们苍穹十二峰的峰主们的所有心眼加起来有一千个，你一个人就占了八百个。”

沈清秋笑道：“木师弟，你也太妄自菲薄了，愚兄不过是书读的多了点，小时候受过的苦多了点，见过的险恶人心多了些。

所谓人心鬼蜮，人心倒在鬼蜮前面。我们修行之人因为深知天道轮回、因果报应，有些事不敢肆意妄为。反而世俗凡人则无知者无畏，故而坊间常言：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世间众生，人有百态，很多人为恶而不知恶，很多人知恶而为恶，可以说人人手中皆有一把鲜血淋漓的屠刀，轻重有别而已。”

木清芳眉头一皱道：“沈师兄，你这样说未免武断，我还是相信这世间好人更多。”

沈清秋不禁莞尔，讥讽道：“可不是吗，你出身在医官世家，你的家世就是一把天然的保护伞，谁敢把主意打到你的身上？当然只能对你好。你从小过惯了舒坦日子，就是不知江湖水深，山上风大！”

见沈清秋一如既往的毒舌，一时语噎的木清芳有点不甘心地道：“我们家族世代悬壶济世，广结善缘，功德自然厚些。”

沈清秋却道：“你功德再厚，夏承竦还是要劫持你，逼着你给他炼丹。”

木清芳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苦涩，黯然道：“是啊，没想到夏承竦这样一个修行界德高望重的前辈、堂堂一宫之主，也会包藏这样的祸心。”

沈清秋站起来踱了几步，他习惯性的摸了一下腰间，却没有摸到那把从不离身的玉竹清风扇，不禁摇头苦笑。

他轻轻拍了拍手，叹道：“我从小生活在乞丐窝，我们这些小乞丐们为了争一口吃的，就可以打得头破血流，各种强权欺压和小心算计，你绝对都想不到，那个时候我就觉得这个世间根本就没有好人，可是自从我拜入清静峰以后，我的师尊告诉我，我们清静峰的修行之道就是知黑守白。”

沈清秋看了木清芳一眼，见他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就接着说下去：

“当时我就问师尊：什么是知黑守白？师尊答：不近恶，岂知善。要是这世间没有恶人行恶事，又怎么能显出好人做善事的可贵呢？

可是啊，一个恶人好不容易做一次善事，有几人能够受益？要是一个好人突然做了一次恶事，这事不管是落在谁的身上，那受害之人也是没地方哭去啊。

世间众生皆各有所求，是非对错更是一团浆糊。有太多人，道理只是说给别人听的，而不是用来约束自己本心的。我们清静峰的修行就是要将世间的事情，行为分先后，对错分大小，权衡轻重，界定善恶，最终选择如何去做一件事。不过这条大道实在难行，清静峰的峰主多有陨落在人劫之中的。

儒家圣人荀子就曾说过，人性本是恶的，而善则是后天人为的，儒家的道理就是用来“起礼义、制法度”来教化、引导人的性情的。

一个本性单纯淳朴的好人，并不表示他一定能做好事，因为一个好人出于好心做出来的事，有时候反而会害了别人。要做真正的好人必须得拥有相应的智慧，要在合适的时机做合适的事。此外好人还得知道什么是坏人，得保护好自己，不然他早就被坏人拆吃入腹了，一个好人能够好好活着，就是对这个世界最大的善意。”

说到这里，沈清秋不由想起了某个傻瓜，他脸色瞬间黯然，但还是继续闷闷道：“要是你们平日能多下山历练，多观看点世间百态，多见识些世事人心，自然能应付现下这种情况，也会对你们的修行有更多助益。”

木清芳沉吟半晌，缓缓道：“待我们回到苍穹山，我便多抽出些时间去山下小镇里装作一个普通医者悬壶济世，我也去感受一下世间百态。”

沈清秋闻言笑而不语。

突然，他像想了起什么，对木清芳道：“你还记得我们在那个破庙里遇到的那个小乞丐吗？”

木清芳道：“当然记得，现在想来那个小乞丐也有是些意思。”

沈清秋赞道：“我看这个小乞丐是个好苗子，他见到我们先是十分警惕，后来又表现出了他处世的灵活，最后他还给我端来一碗粥，这碗粥可能在普通人眼里不算什么，可是在乞丐们那里，这一碗粥绝对胜过富贵人家的珍馐佳肴，是能救命的。”

木清芳不由笑道：“怎么，你想收入门下？”

沈清秋笑着摇摇头：“等我们回去，让常师弟再来看看，如果合适就收入苦行峰吧。”

木清芳想了想，又笑道：“这个小乞丐一定没有想到他无意间做的一件善事能得到一个大机缘。这还真是一饭之恩，当千金奉还。”

沈清秋也笑道：“机会我是给他了，但接不接得住这份机缘，还得看他自己。更何况苦行峰的修行过程也十分艰苦，他能不能坚持下来，也是未知。还有那个赌坊的张掌柜，他的事还没完呢。”

就在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时，沈清秋突然脸色一变，小声道：“嘁声，有人来了。”

“笃笃笃”一阵敲门声响起。

“是谁？”沈清秋沉声问道。

门外传来沉稳沙哑的声音：“是我，白天输了五十两纹银给你的张掌柜。”

闻听此言，木清芳心头一凛，沈清秋却是气定神闲。

他的嘴角开始上扬，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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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荀子本人是儒家圣贤，但他的两个弟子——李斯和韩非，却是法家思想的代表人物。我感觉法家思想是荀子思想的低配版，儒家强调教化，法家比较直接，干脆立规矩，标界限。让人不得越过雷池。

沈清秋使手段赢了赌坊的钱，赌坊掌柜张允祁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现在他亲自上门来找沈清秋谈话了，他究竟有什么目的？沈清秋又为什么要招惹这样一个煞星呢？敬请期待下一章：来者不善，善者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