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前方高能：彩虹屁预警！

  夕阳落山不久，西方的天空还燃烧着一片橘红色的晚霞。随着夕阳的逐渐西沉，天空的霞光渐渐地淡下去了。深红的颜色变成了绯红，绯红又变成浅红，最后，当这一切红光都消失了的时候，那突然显得特别高远的天空则呈现出一片肃穆的神色。

  白日的燥热渐渐隐退，晚风徐徐，夜凉如水，东边的天空中，一轮明月升起来了，像一个大大的玉盘挂在半空中，散发着清冷的光，蝉鸣、蛙啼、虫叫……纷纷响了起来。

  等洛冰河上完晚课，沈清秋终于回来了，手里的木匣也不见踪影，只见他走进竹舍，过了好一阵子才出来。

  他似是刚刚沐浴过，身穿一件宽松的湖绿色交领直裾深衣，腰间系着同色丝绦，头上并未簪冠，满头乌发只用一根白玉簪绾起一半，三千青丝如瀑倾泻而下，随意披散于脑后，怀中抱着他的瑶琴往后山去了。

  这一切都落在了一直默默关注着沈清秋的洛冰河的眼中，他赶紧回房拿了几件衣服偷偷跟着沈清秋去了后山。

  洛冰河为什么要拿衣服呢？这就是他的小心机了，万一被发现了，他就可以说自己是去后山洗衣服的。

  洛冰河隐匿了气息，偷偷靠近后山，后山靠近山顶的地方有一块嶙峋巨石，一泓清泉从石缝间缓缓流淌而出形成一道溪流，小溪很小，是名副其实的一条小溪，浅浅的、弯弯的、窄窄的，宛若仙女手中一条轻轻挥舞的长飘带，丝绸般透着亮，泛着光，溶溶荡荡，曲折萦迂。

  离小溪不远处有一片小小的平坦空地，空地上坐落有一座小亭，还没等靠近那座亭子，洛冰河的耳朵里就听到有一阵空灵悠远的琴声传来。

  因为有了上一世的经验，洛冰河有把握让沈清秋发现不了，但谨慎起见，洛冰河依然不敢靠得太近，他找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爬了上去，运足目力看向那座亭子。

  沈清秋正坐在亭中石凳上，面对着洛冰河的方向，身后是那条潺潺流淌的小溪。他平日里常用的那张落霞琴就横放在他面前的石桌上，一个小巧精致的错金铜博山炉放置在他左手边，镂空的炉盖上正缓缓的冒着一线缥缈的白色烟雾。

  此时的沈清秋明眸半阖，眼中波光潋滟，如花著露，荡漾着洛冰河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愁绪，一身的清冷凌厉之气被肩头披散的墨发遮掩了不少，倒显出几分凄楚，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拨动着琴弦正在弹奏一曲《清心曲》，手指下的吟猱余韵、细微悠长，时如人语，可以对话，时如人心之绪，缥缈多变。

  琴弦所发出的“叮咚”声与山涧清泉的“淙淙”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融为一体，如流珠碎玉，令旁人闭目细听时仿佛可见草长莺飞，拂堤春晓。

  从昨天到今天，几乎事事都不顺心，沈清秋想弹奏清心曲静静心，可是弹着弹着心绪不但没有平静，反而因为思绪万千，导致郁愤、悲伤、痛苦、悔恨甚至是委屈和孤独的情绪如同岩浆一般在心头奔突、徘徊。

  百战峰弟子的挑衅让他更加怀念自己师尊尚在的日子，那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有人可以依靠，有什么问题随时都可以去请教。

  而现在自己不但没人可以依靠，还要费心谋划去为别人遮风挡雨。一心为人却不但得不到别人的理解和认同，还要遭受他们的冷嘲热讽。

  他只好竖起全身的刺，用横眉冷对的姿态去面对各种流言蜚语。

  他用冷漠在自己周围筑起了一道高高的墙，用来阻挡这个世界所给予的种种恶意，可这道高墙反过来又画地为牢囚禁了他自己。

  在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磨难之后，是师尊给了他难得的庇护，让他感受到一丝丝温暖，可惜这平静快乐的时光太过短暂，短暂的回忆中只有为数不多的片羽吉光。

  师尊留下的遗物不少，而白玉圭则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件，可偏偏一回来就看见白玉圭碎在自己眼前……

  沈清秋越想越憋屈，琴声渐渐凌乱起来。

洛冰河毕竟在清静峰上学习了这么多年，琴音如心声，他渐渐听出来了，沈清秋弹奏的弦音低鸣，透着无边孤寂和一种不能被说出口的伤心。

  随着琴音渐渐高亢，沈清秋薄唇轻启，引颈而歌，他嗓音清越，琅琅如玉石相击，初时高亢似可穿云裂石，末时低婉，他微微垂首，如泣如诉，如慕如怨。

  洛冰河支起耳朵认真地听着，就听沈清秋唱道：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䜩，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①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这首歌洛冰河听沈清秋上课时给他们讲过，这是曹公的《短歌行》，他记得最后一句应该是“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加上最后这两句，这首歌的气势就陡然一转，从哀伤悲凉变成豪迈大气，可不知为什么，沈清秋却只唱到“绕树三匝，何枝可依？”还连唱三遍。

  琴声同歌声一般哀婉，复又高亢，在猛地拨出几个高音之后，只听“嘣”的一声，琴音戛然而止，琴弦突然断了，断弦“啪”的抽在沈清秋洁白如玉的手指上，嫣红的鲜血顺着白皙的手指流淌下来，“嘀嗒、嘀嗒”在石桌上开出朵朵红梅。

  沈清秋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落下两道弯弯的影子，他慢慢抬起手，目光随之向上移，睫羽下的阴影消失了，露出澄澈的墨瞳，眼神如皎洁的月光一样清冷，又略见清烟一般的惆怅。

  沈清秋愣愣地看着自己手指上的血顺着手掌蜿蜒滑落，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勾了勾，带起一丝苦涩的笑容。

  乌黑如锦缎一般的长发披落在肩头，一阵风吹来，扬起他鬓边发丝，他站起身负手走到亭外，昂首看向远方，目光悠远，挺拔的身姿独立，如松如竹，墨发与衣抉飘飘，如仙如翎。

  夜空中冰轮如画，银辉四射，清寒月光犹如一缕薄纱轻柔的披在他肩上，氤氲着一股纤尘不染的气息，映得那张隽秀的面庞如白玉般闪烁着炫美的异色，他轻叹一声，神情淡然又凄凉，双眸开阖间光华流转亮如星辰。

  一人独处，他卸下了所有的坚强伪装，眉宇间没有了尖利带刺的冷漠刻薄，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忧伤和寂寥……

  洛冰河不禁痴了，他两辈子加起来也是第一次在他师尊脸上看到了这般软弱的表情，他的师尊一贯刚强，上一世即便是落到了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境地，就算是被洛冰河撕扯掉四肢挖去眼睛痛苦哀嚎的时候也绝不肯服一句软，讨一声饶。

  他强硬的态度让人几乎忘了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是一个会笑、会痛苦、会伤心难过、会偶尔软弱的普通人。

  前世的沈清秋被拉下神坛堕入泥淖狼狈不堪，他失去的不仅是自己多年苦心经营用血汗拼杀出来的名誉和地位，还受到了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

  他生死两难地挣扎了那么久，就是守着那副铮铮傲骨坚决不肯弯腰低头，让人以为他当真坚不可摧。

  今生的沈清秋却在寂静无人处显露出藏在他内心深处的脆弱，有种被凌虐的、破碎的美感。

  坚韧强大与脆弱忧郁这两种强烈的气质反差同时出现在沈清秋那斯文清冷又精致禁欲的脸上，竟呈现出别样的诱惑，这是洛冰河前世用尽了手段也没能看到的美景。

  洛冰河终于明白沈清秋为什么一直以强势冷硬的姿态对人了，因为他那张脸长得实在勾人，一旦软下来就会让人生起一股征服的欲望，想压垮他，想折磨他，想看他失态，想见他落入凡尘。

  “师尊啊，但凡你前世能服个软，认个错，又何至于落得那般惨烈的下场，你想要什么我都愿意亲手捧到你的面前。”洛冰河暗暗叹到。

  前世傲骨不屈的沈清秋，和今生优雅清疏的沈清秋，这两道身影在洛冰河的眼中渐渐重合。

  现在的沈清秋就像一棵在疾风骤雨中备受摧残的脆弱幼竹，看似摇摇欲坠却倔强的屹立不倒，不肯轻易折断，让人敬佩之余又不禁心生怜惜。

  这是一个普通且安静的夏日夜晚，星辰如萤，月华如练，苍穹山上的大多数人都已经陷入美梦沉酣。

  “噗通、噗通、噗通……”枝叶掩映下，洛冰河的心在敲锣打鼓，激烈的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心中涌起一股山呼海啸般的冲动，想要冲上去把那个茕茕孑立，浑身上下都是落寞的人拥进怀里，想去舔他受伤的手指。

  夜风呜咽着穿过树林，拂过洛冰河的过后心，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出了一身汗，把身上的衣服都打湿了，紧紧贴在背上，被夜风一吹凉凉的。

  洛冰河猛的打了一个寒颤，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他怎么会对自己一直痛恨的人渣起这种心思呢，都怪今晚的月色太美，让他在温柔的月光下暗暗生出来某种妄念，一如上辈子在苍穹山入山试炼场上的那惊鸿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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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 ①引用自东汉末年政治家、文学家曹操所作《短歌行》。

  下一章熟悉的剧情要来了，在《渣反》中这是洛冰河和沈清秋（沈垣）之间关系转变的一个拐点，那么当师尊是沈九的时候，他们之间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敬请期待下一章：下山历练的洛冰河